汪百團眨巴著那隻好眼睛,額頭上頂著一抹潮紅,興奮地暢想著農場的長遠規劃——洋水果搶攤搶得厲害,果林是要栽的;“村裏菜”已經有了老客戶,這個品牌不能少;花圃的主意不錯,誰都想住在巴黎那樣的森林城市裏;池塘也得有,但不養魚,改養水魚和蟹,這樣才能掙大錢。
汪百團開始戒毒,很痛苦。有兩次戒不下去,口吐白沫,瘋了似的跑出去找貨,被烏力天揚堵在門口,兩個人動了手。汪百團困獸猶鬥,出手狠毒,烏力天揚的眼角被打開了花,胳膊被汪百團用鐵鏟砍開一條大口子。最終烏力天揚還是摁住了汪百團,用繩子把他結結實實綁在床上。
汪百團備受折磨,痛恨烏力天揚,破口大罵,從頭輩兒祖宗一直罵到九百九十代,發誓要把烏力天揚捅了,捅個對穿對過,不捅是小娘養的。後來又求烏力天揚,他隻吸一次,隻讓他吸一次,吸過他就戒,求烏力天揚親爹了。後來狼似的嗥叫,咬舌頭,絕食,大小便拉在床上,基本上算是死過去了。
烏力天揚不接汪百團的話。汪百團說什麼他都不接,人坐在床對麵一張破椅子上,看日頭升上去又落下來,人發呆,任胳膊上的血凝住,幹成痂。汪百團罵了十天,求了十天,死去活來十天,烏力天揚十天沒有給汪百團鬆綁。也許事情很困難,汪百團做不到,他也做不到,他隻是不回頭,不肯回頭。
熬了半個月,事情緩過來,汪百團筋疲力盡地睡了三天三夜,醒來以後問烏力天揚,他要真戒不下來,烏力天揚是不是不會放過他。烏力天揚承認是。
“百團,你並不真的需要它,你隻是找不到需要,才告訴自己它是你的需要。我寧願你死掉,或者你砍了我,也不會再讓它跟著你。”烏力天揚嗓子沙啞地說。
汪百團開始進食,吃泡麵。答應進戒毒所,配合醫生把根掐斷。兩個人坐在屋裏說話。門還關著,汪百團已經鬆了繩子。說著說著就說到羅曲直和高東風。羅曲直病了好長一段時間,風濕病,一早一晚骨頭疼,整天裹在臭烘烘的被子裏哼哼,漢川媳婦不理他,說他故意裝病。高東風現在真成了著名詩人,得了不少獎,還把自己弄進了武漢大學,是插班生,等畢業出來,不知道能不能又弄出個別的什麼著名來。
老話講,說什麼來什麼。兩人說到羅曲直和高東風的第二天,烏力天揚就見到了高東風。是因為汪大慶。汪大慶終於做了一件讓高東風發瘋的事,她割了自己的手腕,然後給烏力天揚打電話,告訴烏力天揚她把自己割開了。電話那頭有很大的雜音,烏力天揚沒聽清楚。
“你怎麼了?”
“我要死了。”
“為什麼?”
“別問我為什麼,我不知道。我冷,我害怕,孩子還沒有放學,冰箱裏什麼吃的也沒有。我隻想告訴你,我恨世界上所有他媽的狗雜種詩人!”
烏力天揚趕到汪百團家,踢開大門,衝進衛生間,用一條幹淨毛巾紮住汪大慶的手腕,從水池子裏把光著身子的汪大慶撈起來,胡亂套了件衣裳,把她背到醫院。
“別碰我!”烏力天揚一身血汙地從掛號室回到急診室,聽見汪大慶在衝護士喊,“你們是豬!全是豬!”
“勞駕,讓一讓,讓一讓。”烏力天揚推開圍觀的人群,一轉眼被身後衝進來的一個人撞翻在地,嘴角磕在滿是汙穢的垃圾桶上。
“哦,他媽的!哦,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烏力天揚從地上爬起來,聽見那個狗雜種詩人在他身後氣急敗壞地喊,“你們傻站在那兒幹什麼?為什麼不把她泡進消毒藥水裏!”
忙亂了好一陣子,總算是忙出了個結果。因為搶救及時,汪大慶脫了險。醫生給她縫合住傷口,注射了鎮靜劑,讓她睡過去。
烏力天揚一身血跡,去衛生間裏洗了手上和腮幫子上的血汙,檢查了磕破的嘴皮,和高東風兩人到院子裏坐下喘氣。高東風狠巴巴地抽煙,烏力天揚不抽,看著高東風。高東風穿一件豎領學生裝,混紡料子,褲線筆直,皮鞋鋥亮,下巴頦兒刮得比皮鞋還要亮,不怎麼像學生,倒像一個春風得意的富家子弟。烏力天揚拿不準他老婆割脈這事兒會不會刺激高東風,也許他能拿這事兒寫一首好詩出來?這個他倒不怎麼關心,他在思忖,要不要提醒高東風,請個人來照顧汪大慶,他自己出門去躲幾天。汪百團在戒毒所,但事情瞞不過他,一旦他知道汪大慶把自己割了,高東風是死是活就很難說了。
還有一件事情烏力天揚想不明白,詩人高東風——唐風,他眼睛好好的,沒有一點兒近視,幹嗎要戴個平光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