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使不在天堂裏(2)(1 / 3)

薩努婭對烏力圖古拉轉院的事百思不得其解。烏力圖古拉不是沒有被打倒過,不是沒有進過醫院,他進醫院進多了,他身上沒有一處地方是完整的,順著腦袋往下數,光窟窿眼兒就能數出十幾個來,這回又不是讓榴彈炮給掀了,又不是讓狙擊步槍給點了,完全可以服兩片感冒藥,踹開門吧嗒吧嗒地滿世界撒野去,轉個什麼院?

聞訊從下麵趕回來的葛軍機給薩努婭解釋,爸不是當年的爸了,年紀大了,抗不住,得重視。薩努婭雖然還沒想明白,但也不再說烏力圖古拉的風涼話。

烏力天揚和汪百團的“鄉裏莊園”正在黃陂縣藍花蕩劃地的時候,魯紅軍結案出了看守所。

魯紅軍在接受審訊的時候內外有別,公司裏的事,能說的他一樣沒瞞,公司外的人,口風卻一直很緊,一些關鍵性的人物,他一個也沒提。預審組有經驗,知道天要黑著,什麼道兒都不能走到底,並不真要撬幹淨他,看著能結案了,就放他過去。這一點幫了魯紅軍,那些在電話裏裝不認識他的關鍵人物,不都是明哲保身之輩,案子一結,就有人私下給有關方麵打招呼,做了種種工作。魯紅軍是昔日的戰鬥英雄,又是殘廢軍人、省人大代表,將功折罪,判了兩年。考慮到他的殘疾程度,采取保外就醫的方式監外執行,公司以及魯紅軍個人非法所得全部罰沒,這個判法,也還說得過去。

魯紅軍的事,一直是符彩兒在奔波。公司垮掉之後,符彩兒始終沒有離開,到處疏通關係,甚至沸沸揚揚鬧到有關人士的家裏去,這和那幾個關鍵人物出麵打招呼不無關係。

魯家在魯紅軍發達之後沒有得到過任何好處。魯家別說光耀門楣,魯爸爸退休前想讓兒子找區裏說說,給自己調個正處調研員,那樣生病住院的時候能住四人小病房,而不是八人大病房。魯紅軍推掉了,說多大點兒事呀你就敢動我。魯爸爸做前列腺手術,魯紅軍連醫院都沒去,就是過年的時候,連點兒年貨都沒往家裏送過,所以,魯紅軍的事,魯家不願管。

魯紅軍出來的事,是符彩兒告訴烏力天揚的;魯紅軍情緒消沉的事,也是符彩兒告訴烏力天揚的。符彩兒的意思,是讓烏力天揚去看一下魯紅軍。不光家裏回不去,魯紅軍現在是眾叛親離,過去圍著他轉的人如今都離開了他,辦公司時得罪下不少人,還欠下不少多頭債,仇人和債權人整天追著找他,他隻能躲在招待所裏,日子很不好過。

“隻有我會為他做這些事。”符彩兒平靜地對烏力天揚說,“也隻有你還會幫助他。”

符彩兒沒有帶烏力天揚去魯紅軍那裏,她要趕去火車站,從那兒去北京。符彩兒讀書上癮,考上了人大的博士生,半個月前拿到錄取通知書。她知道烏力天揚會去看魯紅軍,所以連火車票都買了。她還知道烏力天揚為什麼回到武漢。

“我出生在這裏,在這裏長大;我從這裏走掉,再回到這裏,沒有什麼不同。”

“不錯,誰也看不出你消失掉再出現和出現後再消失掉有什麼不一樣,或者你永遠都待在這座老死的城市裏,或者你從此不再回來,這也沒有什麼區別。但有一件事情例外——走掉和回來的不光是你,不是你一個人。”

烏力天揚在料峭的北風中眯縫著眼睛迅速地看了符彩兒一眼。烏力天揚很長時間沒有見過符彩兒,符彩兒變化很大,好像這麼多年,她終於找到一個成熟的機會,不用躲在什麼人的背後神經質地嚶嚶哭泣,若是青銅刀,現在還是,冷颼颼的,隻是刀已經開了刃,出了鞘,而且犀利得很,能傷人了。

“你走了,她也走了;你回來了,她也回來了。一個人的存在和兩個人的存在不同,它們或者有序,或者混亂。不管那是什麼,一個人沒有過去和未來,兩個人才會有。”

“你還會回到這個城市裏來嗎?”

烏力天揚想轉移話題,問過這句話之後就後悔。這句話問得很蠢。人不是肉蓯蓉,隻會寄生在紅沙、鹽爪爪或者瑣瑣樹的根莖上,人更像適應能力極強的車軸草、矢車菊或者三色堇,在哪裏都會紮下根須,吐出花苞,結出蒴果,沒有一粒種子在離開果莢之後還會回到原處。

大約知道烏力天揚心裏怎麼想,符彩兒沒有回答烏力天揚的話,抿嘴笑了笑,將額前被風吹散的亂發捋了捋,說:

“有一樣東西,一直想還給你,但又舍不得。還記得那枚戰功章嗎?”

烏力天揚當然記得。符彩兒在烏力天揚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幾樣東西中最終挑選了那枚戰功章。她把戰功章火種似的捏在手裏,一點一點刺進胸脯,把它別在自己的乳房上,然後驕傲地問烏力天揚,自己是不是像個傷痕累累的大兵。

“我一直保存著。不是我硬要留下,畢竟它記載了我年輕時的一段歲月。我忘不了,也不想忘。我想過了,還是不還給你了吧。”

烏力天揚和符彩兒在新華路長途汽車站分了手,看著符彩兒招手攔下一輛出租汽車,彎腰鑽進車裏,車向火車站方向駛去,很快消失在車流中。烏力天揚轉身向另一頭走去。一群中學女生迎麵走來,情緒激動地說著自殺身亡的三毛的事,有人抹眼淚,有人語無倫次地說話。

我不知道還有誰可以讓我去愛。我都二十歲了,可卻不知道該去幹什麼。我有時候會不堅強,會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