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崩了你個兔崽子!”魯紅軍勃然大怒,手中的槍衝著烏力天揚伸出來。
夠了。烏力天揚已經判斷出來,魯紅軍手中的那支槍,彈匣裏裝有三發子彈,其中一發有可能頂上了膛。但他還是找到了機會——手槍握把左側的手動保險在閉鎖狀態下,武器尚不能擊發。這真得感謝對方把槍口指向他,這樣他就可以裝作害怕,或者采取凡有避彈經驗的人都會采取的動作,往旁邊移一步避開槍口。當然,他選擇的是向右邊移動,這樣他就能看清楚位置在握把左側的保險裝置。還有第二個機會——他激怒了對方,讓對方失去控製,把槍伸了出來,這樣槍就離對方遠了兩尺而離自己近了兩尺,對方要收槍解開保險就會延遲兩秒鍾。
“別開槍,我這就……”
烏力天揚撲出去,越過外麵的那張床,直接撲到魯紅軍身上。幾乎是將七十三公斤重的身體重重地砸在魯紅軍身上的同時,他雙手握住魯紅軍持槍的那隻手,槍口抬向空中,靠近魯紅軍的那隻肘臂猛撞魯紅軍的胸口,在魯紅軍負痛失神的一刹那,飛速擰腕,把槍奪了下來。
魯紅軍捂住胸口,痛苦地順著牆倒下去。烏力天揚迅速地從魯紅軍身上起來,退開,同時摁動握把下方的彈匣扣,卸下彈匣,拉開套筒,退出彈膛中的子彈,從拋殼窗檢查了一下彈膛,釋放套筒,扣動扳機,聽清楚槍機撞擊空倉的聲音後,將空倉的武器反手插入後腰帶。做完這一切,他才感到一陣虛弱,汗水一片一片順著脊背往下滾,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
有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誰也沒動,各自待在原地。有人在走廊裏走動,在什麼地方拐了個彎兒,下樓去了。老房子,地板的質量靠得住,塌陷不下去。那麼呆坐著,也不知待了多久,魯紅軍嚶嚶地哭起來,後來哭得動靜大了,然後,他拖著沒有了腿的臃腫身子向烏力天揚爬來。
烏力天揚下意識地站起身,厭惡地離開魯紅軍伸向自己的手,朝門口走去,顫抖著手,去把撞開的門扶正,掩上。他沒回頭,腦袋支在門上,手還在顫抖,大喘粗氣,想要嘔吐。他有了一種幻覺,眼前火光一閃,看著身後掛著槍說說笑笑走在路上的魯紅軍被掀翻了,人倒下以後還撐著坐起來,看了看被炸得飛到一旁的兩截腿,再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截步槍,人往下一歪,倒了下去。紅軍!紅軍!別動我!你雞巴眼睛到哪兒去了!哎喲!疼死我了!我操你媽!你個王八蛋,踩雞巴踩!把我的腿給我!哎喲呀!何未名?何未名?急救包!
烏力天揚把自己支在那裏,支在門上,人顫抖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知道,他一直在尋找天使,他尋找的天使,他們不在天堂裏,而在地獄中,他根本不可能在天堂裏找到他們,他也不可能在天堂裏學會做一個天使那樣的生命。他知道,他也許還會重新走上戰場,他肯定會重新走上戰場,可他永遠也不會再撕裂著嗓子對誰喊叫,而且,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再也不會鬆開那個被地雷掀起來又落回到地上並且丟掉雙腿和睾丸的兄弟的手了。
七
春節快到的時候,簡雨蟬姐妹倆回到武漢。
不僅北京,簡雨蟬帶著簡雨槐跑遍了上海和廣州所有的大醫院,找了無數專家,做了無數治療。總是在絕望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時候,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一個希望,說有一位大隱於市的奇人,他能治這種病,或者什麼科研部門攻克了人類不治之症,簡雨蟬就帶著簡雨槐趕過去,然後希望又像美麗的氣泡一樣破裂,簡雨蟬再帶著簡雨槐去尋找下一個不知在什麼地方藏匿著的虛無縹緲的希望,直到精疲力竭,所有美麗的氣泡都破裂為止。
簡雨蟬那段時間還要照顧生母夏至。丈夫死後,夏至考慮得繼續生活下去,談了好幾個老頭兒。不是戀愛,是尋找配偶,過習慣了的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前夫家對夏至的做法很不滿意,讓夏至注意政治影響,同時動用關係阻止夏至與老頭兒們的交往。夏至由此患上了尋找配偶綜合征,整天給簡雨蟬打電話,要簡雨蟬去看她,陪她說話,替她給那些望眼欲穿的老頭兒們送信,把簡雨蟬累得不行。
簡雨槐去的時候什麼樣,回來的時候仍然什麼樣,一點兒都沒變。孩子卻在回到媽媽懷裏的時候抹了眼淚。
烏力天揚不高興,皺緊眉頭說孩子,喝水喝多了?喝多了去撒泡尿。
烏力天揚和孩子約定,過幾天他把農場基建的事情處理妥了,回來教他鳥兒叫,長尾伯勞或者紅冠戴菊,它們一個叫聲清脆,一個叫聲高亢,而且都是喜歡漿果的家夥,嘴都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