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會青蛙叫和蟈蟈兒叫不行,那樣狗還是會發現。”而且,“你能踢破釘螺的腦袋,這一點你比我強。”而且,“你知道你很聰明,要是魔鬼遇上你,魔鬼就慘了,你就聰明成這種樣子。”
“還要教我呼吸水,你答應過。”孩子破涕為笑,趁機加碼。
說了幾遍,那不叫呼吸水,是在水中呼吸,但孩子固執得很,就是不肯改。烏力天揚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孩子有這個權利,他就是覺得自己是一塊埋在泥裏的石頭,也沒有什麼不對。
烏力天揚和孩子東一句西一句,像是打啞謎。簡雨蟬站在一旁,一句話也沒說,自始至終,用一種不肯相信的、如在奇跡中的目光默默地看著烏力天揚,然後再看看孩子。
“我不會做婊子。”孩子抹了一把眼淚,勇敢地向烏力天揚承諾。
“我相信。現在你比我強多了,我得想辦法趕上你。”烏力天揚一臉嚴肅,用力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他說他不會做什麼?”簡雨蟬為孩子的話吃了一驚,瞪大眼問烏力天揚。
“他沒說。他說他喜歡做魚。”烏力天揚衝孩子眨了眨眼睛,慚愧地承認,“我不該揍你。”
“大人總是愛揍小孩。”孩子揚揚得意地說。
“你揍他了?”簡雨蟬大驚。
“兩次。”烏力天揚承認。
“烏力天揚,你真不要臉!”簡雨蟬氣急敗壞。
“好了,我走了。我去看雨槐,有事兒告訴她。”烏力天揚說。
簡雨蟬看著烏力天揚向遠處走去的背影。他個子高高的,膚色黝黑,寬肩膀,寬大的顴骨,長胳膊長腿,長著一對招風耳。他的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影子,有時候,影子會被水杉樹的影子溫柔地切割開,成為好幾個閃爍的影子。簡雨蟬被那些閃爍的影子給弄糊塗了。她不知道哪個影子才是他,或者它們都不是。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她迷迷糊糊地想,要是她像濕漉漉的水草似的纏緊他的影子,會是一種什麼樣子?
簡雨蟬一直想問烏力天揚一件事,可一直沒機會問——他忘沒忘她對他說過的、他說他喜歡的那句話?別走遠啊。她是那麼對他說的。他就在她默默的目光和念頭中走遠了,消失了。
八
窗簾拉上,留出一道縫隙,一縷日光從縫隙中細細地照射進來。她緊張地看著日光,日光隨著窗簾的搖動而搖動。她躡手躡腳地從床上下來,慢慢走向忽去忽來的日光,接近它,突然躍上,足尖被日光托住,托穩,日光飄搖,她也飄搖,雙臂緩緩抬起,翩翩躚躚。
一、二、三、四——燈光亮了,追光燈罩住她。
五、六、七、八——燈光次第亮起來,舞台輝煌一片。
音樂響起,從黑暗中潛過來,籠罩住她。她僵硬的臉開始融化,開始變幻無窮——嫵媚的天真和純淨,柔弱的憂戚和渴望,單純的欣慰和歡愉,強烈的震驚和癲狂,痛苦的傷逝和絕望;漫長的黑暗,她與日光人影相伴,聯翩絡繹,進退無差,若影追形——輕盈而謹慎的足尖踩出嬌羞,柔美而易折的雙臂探詢著多情,令人輕聲歎息的頭部微擺,讓人不易覺察的長睫震顫;日光融化了,水一樣散開,霧一樣散開,攀著她的足尖向上,一直向上。
日光跳躍了一下。門鎖響。她顫抖了一下,停下來,收束回雙臂,離開飄忽不定的日光,飛快地坐回床上,靠攏角落,把自己縮成一團,攏住雙膝,保持靜止的姿勢。
門開了,是烏力天揚。他放下手中的旅行包,目光從窗簾邊收回,那裏有什麼東西跳躍了一下,又消失了。
“我給你帶來了一個人。”烏力天揚走到床邊,單膝跪下,從衣兜裏小心地取出一封信,遞給角落裏的那個人,“不,還不是人,現在還不是,是一封信。反正都一樣,信是他寫的,他很快就要回來了。他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簡雨槐把目光從窗簾邊挪回來,落在信上,沒有動。好像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好像她在想,它是不是日光,她該不該接住它。
烏力天揚把信收回去,起身走出臥室,一會兒搬了把椅子來,在床邊坐下,拆開信封,取出信瓤,輕聲地為簡雨槐讀那封信:
“在汽車還沒有出現的時代,聖彼得堡的馬車夫們為了讓馬在拉車時不受幹擾,常常給馬戴上眼罩。我這一生就是戴著眼罩走過來的,這使我的工作沒有受到外界任何幹擾,使我能夠一心想著自己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