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使不在天堂裏(3)(2 / 3)

知道上麵這段話是誰說的嗎?烏蘭諾娃,你最喜歡的舞蹈家;或者說,我認為,她是你最喜歡的舞蹈家。

而我喜歡烏蘭諾娃的這句話。她這句話說得多好啊!我們都是馬,是馬一樣熱愛自由的生命;我們的眼睛在一出生的時候就被蒙上了,上天為我們製造了那隻眼罩。我們戴著那樣的眼罩長大,長大後繼續前行,去尋找生命中的自由。我們的確沒有受到外界的幹擾,因為真正幹擾我們的不是別人,而是我們自己,是因為我們不明白、我們的質疑,而我們恰恰忘記了一點,在尋找生命中的自由時,我們應該同時尋找到和生命的自由相適應的限製性力量。

現在,我已經走完了我的一生。我是說,戴著眼罩的一生。我已經結束了我的起源、成長、變遷和死亡,我該死而複生了。

…………

雨槐,二十年前,當我在福建南部山區的一座大山裏看到你的一幅劇照後,我一直在對你說話。我對你說了二十年,說了那麼多,現在,我不想再說了。不,不是不說,是不再在紙上說,不再在心裏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要回到國內去,我要見到你,把我的話,還沒有說出來的話,還會不斷生長出來的話,說給你聽。

你會看到,我的右手放在左胸上,永遠放在左胸上。早期芭蕾啞語,意即表達愛。

等著我。

烏力天揚把信折疊好,放入信封,探過身子,拿過簡雨槐的一隻手,把信放進她的手裏。

“好了,我走了。”

烏力天揚這麼說,站起來,提起地上的旅行包朝門口走去。他說他走了,沒說他去哪兒——他從這裏離開之後,會去火車站,從那裏去南方一個偏僻的山村,去找一個名叫段人貴的人——或者他曾經叫過這個名字。他去看他,看看他能為他做些什麼,然後,他會回到這座城市。也許是他一個人回來,也許是他和他,如果後者在戰場上留下的傷落下了殘疾,並且願意跟著他走。不管回來幾個,他會在回到這座城市後的第一時間去司法部門,告訴他們,他在幾個月前接過一件活兒,他們不會喜歡那件活兒,但去他媽的,他接了,幹了,並且不會為接下這件活兒而後悔。至於他將受到如何處置,那是法律的事。

烏力天揚走到門口。他在那裏聽到了一種不同凡響的聲音。是鴿子飛過天空的聲音,那些野鴿子。

烏力天揚站下來,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裏的簡雨槐。他眼眶濕潤。他想,她一直在等待“他”的這句話,她一生都在等待“他”的這句話,現在她終於等到了。他這麼想著,拉開門,走了出去,然後把門穩穩地帶上。鴿哨悠悠,從窗外掠過。

“那個孩子,是你的孩子。”簡雨槐對著空空的門說。然後,她慢慢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中的那封信上。一縷日光悄然移過來,躍上信封。

薩努婭在電話裏表現得非常鎮定,鎮定到烏力天揚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薩努婭說,你爸爸要走了。烏力天揚問,去哪兒?烏力天揚問過那句話之後才醒悟過來,他不該那麼問,他那麼問像沒長大的孩子。

烏力天揚趕到軍區總醫院的時候,葛軍機已經先到了,陪著薩努婭,和一科的兩位主任在病房外談著什麼。幾名醫生和護士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站著,百無聊賴地守著可能需要可能不需要的各種急救器械,臉上帶著些許不耐煩的神色。基地也來了人,有些誇張地走來走去,公事公辦地張羅著,因為專司老幹部工作,業務上很熟練,也很盡職。

葛軍機和烏力天揚打招呼。薩努婭看了烏力天揚一眼,說,你進去吧。然後平靜地對主任們說:

“不,你們聽錯了我的意思。不是不開胸、不切管,是所有的搶救措施都不要,所有的、你們認為必要的、《急救手冊》上規定的搶救措施,都不要。”

“我們不敢保證一定有作用,不過,搶救過來的幾率還是存在的,我們有過這樣的先例。”

“不,不要先例。”

“可是,首長這種情況,我們沒有得到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