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遊循聲望去,隻見身後曲廊之上站著一個極美的白衣少女,美目流盼,豔光奪目,簡直如仙女一般。
少遊看得呆了,不由自主朝抬腿她走去。他在平靖王府內一群姨娘姐姐中長大,從小便得女眷寵愛,此時見了如此美貌的少女,也不覺自己有什麼唐突,走到那少女麵前,嘿嘿癡笑道:“原來是詩靈姑娘。昨天我坐船來時,就聽見了你的歌聲,真是好聽極了。”
詩靈起身婉然一笑,身形極快閃入廊柱之後,隻露出半張俏臉,似笑非笑看著少遊。少遊覺得她小女兒羞澀形態嬌憨至極,舉步就要跟上去。阿征卻一把拉住他的腰帶,再用胳膊肘將他向後一推,有些不快:“你別討嫌啦!詩靈不喜歡陌生人!”說完轉頭朝詩靈笑道:“你昨天的歌我覺得不如那首《從軍行》,我喜歡聽打仗出征的歌,你再唱給我聽好不好?”
詩靈笑了笑,一雙妙目流轉,長長睫毛撲閃幾下,轉身離去,卻沒有說一句話。昨天的歌聲再次響起: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裏。我心如鬆柏,君心複何似?”
少遊聽她唱到“我心如鬆柏,君心複何似”一句,仿佛就是在婉言詢問自己一般,隻覺得心都碎了,恨不得立刻抬腳追去,對她訴說一番衷情。
阿征在一邊歎了口氣,道:“色狼。”少遊一派意亂情迷,竟沒有聽見。
二人在水殿之上轉了一大圈,也沒有走完一半。這偌大的地方像是海上仙都一般如夢似幻,卻空空蕩蕩,除了阿征和詩靈,竟再沒有別人。
阿征道:“你瞧,水殿便是這個樣子的。夫子在靜修不出門,詩靈不愛跟人打交道,以後就是你我二人了。你要好好的,聽話。”
少遊瞧他小不點站在一邊說著大人話,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不想跟阿征多廢話,自己隻朝詩靈消失的方向使勁瞄著,嘴裏說道:“隻有我們兩個的話,確實很無聊,詩靈姑娘住在哪裏啊?不如去找她一起說話解悶。”
阿征白了他一眼,道:“少廢話。還詩靈姑娘……好惡心。你根本都不懂,其實……”他抓抓頭想想,好像不知該怎麼說,“好啦!都跟你閑逛一天了,我們回去臨帖!要不夫子出來問我寫了什麼,我拿不出東西給他瞧可糟了。”
二人來到海月閣,隻見闊朗的大廳裏立著許多上古石碑,有的已經殘破,字跡不清,四壁上也懸掛著名家手書和字帖,果然是一個參悟書法的絕佳之處。少遊沿著牆壁一個個看去,隻見那字帖上的字或如遊龍飛舞,或如風舞瓊花,有的張揚有的靈秀,風格各異妙趣無窮。少遊雖然不是極其喜好書法的人,卻也看得興致勃勃,情不自禁地揮動手指,想要學得那字帖上的筆畫神韻。
阿征指著牆壁上懸掛的一幅字道:“昨天說你的字是墨豬你還不服氣,你來瞧瞧這張如何。”
少遊移步過去一看,卻是一幅對聯,寫著:“雲山起翰墨,星鬥煥文章。”筆畫蘊藉,帶著一派天真樸拙之意。
阿征得意滿滿地道:“這個是我寫的呢。夫子都誇好。”
少遊沒想到這小孩子當真寫得不賴,上前仔細去看,越看越覺得好。那字劃之間所帶著的平和與純真,仿佛滿滿填進胸口,讓少遊的心都顫抖起來。他暗暗佩服:難怪昨晚這小子批評自己的字是墨豬,他還真有兩下子。
二人在海月閣裏磨了半天,直到饑腸轆轆方回去。浮雨水殿中並無奴仆下人,少遊和阿征還要自己做飯。少遊早已習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做什麼活計都是一竅不通。二人燒火煮飯又吵了半天,直到快半夜,才胡亂吃完睡覺。
這一天下來疲累之極,少遊累過了頭,反而有些睡不著。再加上枕褥粗糙,帶著海水潮氣,比自家的錦緞棉被不知差了多少。他翻來覆去許久,總是睡不踏實。正煩躁著,忽聽水閣外有人唱道:“漫漫秋夜長,烈烈北風涼。輾轉不能寐,披衣起彷徨……”聲音清朗憂鬱,竟是個年輕男子之聲。
少遊心中甚是疑惑,不是說這裏隻有詩靈姑娘和阿征麼?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難道是夫子靜修結束了?他起身朝窗外看去,隻見一輪明月映著海潮,灑下銀輝萬點,夜色靜謐如迷夢一般。遠遠的翼然亭上,站著一個挺拔的男子身影。
一定是夫子!少遊心中大喜,見到了夫子,將信物交給他,自己不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嗎?他轉身推開門,朝翼然亭跑去。
離得越近,那男子樣貌看得越分明。他身著藍色布衣,背上背著一個青布包裹,頭巾上似乎沾滿灰塵,形容憔悴,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您可是夫子?是浮雨水殿主人嗎?”少遊與他隔著蜿蜒曲折的回廊,大聲問道。
那男子仿佛沒有聽見,轉身飄然離開翼然亭,朝水殿另一頭走去,邊走邊大聲吟詠:“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少遊疾步去追,可是那男子竟然一轉就消失了身影。他心中甚是納悶,再朝前走了幾步,耳邊卻聽“當”的一聲金屬相擊的巨響,將他嚇了一大跳。
他循聲看去,隻見水殿之外波濤驟起,一員全身披掛的戰將騎馬蹈海而來。馬蹄踏起雪白浪花,雷鳴般的詩句濕淋淋刺進少遊耳中:“良馬既閑,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風馳電掣,躡景追飛。淩厲中原,顧盼生姿!”眼見那馬蹄帶著大片海水就要踢到少遊的腦袋,他縮身一蹲避了過去。可一回頭,便見那戰將在馬上將身子一轉,目露寒光,手中拉開一張大弓,箭尖銳光閃耀,已然對準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