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的主角是一個小偷,但他卻是一個瘦弱的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學生模樣的小偷,文弱的書生氣質和他的頹廢憂傷都接近於賈樟柯的心靈訴說。電影中真正呈現他偷竊的鏡頭並不多,反而溫情地指出,他把順手捎來的身份證都丟進中國郵政的郵筒裏了,以便它們能夠回到主人身邊,因為在現實中國,身份證比錢值錢,重新辦理會非常麻煩,沒有它也會寸步難行。賈樟柯的鏡頭沉默地追隨著梁小武,他的無所事事,因無所事事而空虛無聊,他的話不多,表情也不豐富,對那座灰暗簡陋的汾陽縣城來說,他原本就是一個多餘的人,用他一個手下後來改邪歸正後在電視上所怒斥的那樣,“害群之馬”,早該鏟除了。因而他穿著舊西裝,手插在褲兜裏,踢踢踏踏地在街頭茫然地遊逛,沒有目標,沒有情感,沒有未來。
但實際上,即便是作為小偷,他其實也是一個渴望感情的人,他與小姐胡梅梅的一段交往使他產生了戀愛的渴望,他去洗澡,唱歌,買新衣服,買BP機,給女孩買金戒指……並因此萌生出新生的渴望,可胡梅梅的消失使這一切落了空。有趣的是,他買BP機是為了等到胡梅梅的傳呼,卻因一個天氣預報的傳呼信息而使他失手被擒。是否可以套用一句話:多反被多情誤?賈樟柯有意將小武的身份定位為一個小偷是有深意的:第一,小偷是這個社會的邊緣和底層,被普通大眾所厭憎,正如小武曾經的朋友小勇所說的,誰也不喜歡有個三隻手在身邊。他的身份注定他的孤獨,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第二,賈樟柯想說,即便是這樣一個遠離普通人正常人生活狀態的人也有普通的愛恨情仇,他甚至還有英雄的夢想,隻不過這個夢想是在港台電影電視劇描述黑社會的題材中學來的皮毛,影片多次播放這些電影電視劇的插曲和對白片段,意在指出這些電影或電視劇代替貧血的正統教育塑造了小武以及一代人的人格和靈魂。他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是從影視中塑造的黑社會流氓英雄中學來的,以周潤發、劉德華等人主演的黑社會英雄成為他們崇拜和模仿的偶像。
影片描述了他的幾次鬱鬱寡歡,盡管他大多數時候是陰鬱的,但小勇結婚沒有告訴他和胡梅梅消失仍然深深刺激了他,前者代表友情的泯滅,後者代表愛情夢的破碎。而這兩份情感偏偏是他最為看重的,片中小武動情地提到他和小勇揣著四毛一分錢闖北京,發豪言在對方結婚時送他六斤鈔票,然而幾年過去,小武還是一個有今天沒明天的小偷,而小勇已經成為汾陽縣城有名的企業家,他走私販煙開歌廳都被冠以堂皇美名。他結婚時在地方電視台露臉,給希望工程一捐三萬塊錢,喜宴所用的煙酒碼得房子一樣高,要娶的新娘據說和倪萍一樣漂亮。小武加班加點偷來送給小勇的禮錢被退回,原因是不幹淨。
而與胡梅梅之間,熱水袋帶來的感動不過是曇花一現,身為小姐或者說女性的胡梅梅自然不可能真的把一個小偷當成自己的“傍家”。小武回到自己家中,父母對娶了城裏姑娘的二哥的趨奉也讓他對親情灰心,他索要送給母親又被母親偷偷送給二嫂的金戒指,被當成忤逆不孝的東西給打了出來,聲稱再也不回去了。這樣,親情、友情、愛情都從小武的生活中消失。
第三,這樣一個至為孤獨的小武更接近於我們很多時候麵對世界的狀態和心境,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有什麼屬於自己所有,茫然地在人生裏遊走,可以說賈樟柯敏銳地捕捉到許多東西,比如小武之類青年的生存狀態,汾陽之類縣城的簡陋萎敗,鄉村的毫無生氣,不斷拆建中的城市,主導小城鎮文化狀態的低俗影視的盛行等。
但影片拍攝的粗糙仍是讓人難以忍受,它更像是一個學生的習作,而不是一部成熟的影視作品。或許賈樟柯的本意是要拍出一種原生態來,但藝術和生活之間還是需要提煉,需要雕琢的。影片中處處灰暗枯寂,刺痛耳膜的噪音委實讓人難以卒讀。如果僅僅在這樣一部作品中出現,還可以理解和諒解,當做導演的嚐試或者說實驗。實際上,賈樟柯把它當做了一種敘事方式或者說敘事藝術,在他的影視作品中比比皆是,吹捧者認為這些噪音和灰暗色調,笨拙的跟拍是現實政治的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