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喜道:“在他的計劃中,你們現在本該已經都死在塔內的,隻可惜……”
鄧定侯忽又笑了笑,道:“隻可惜你湊巧是百裏長青的兒子,湊巧是我的朋友,又湊巧正好是聰明的丁喜。”
丁喜看著他,眼睛裏也有了笑意。
就在這時,第三層塔上忽然傳出一聲暴喝,接著又是“轟”的一響,一大片磚石落了下來,這層塔的牆壁已被打成個大洞。
洞裏麵更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鄧定侯動容道:“百裏長青呢?你出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他?”
丁喜搖搖頭。
鄧定侯又問道:“他現在是不是已經跟那伍先生交上了手?”
丁喜又搖搖頭,臉色也很沉重。
鄧定侯道:“我們總不能在這裏看著,是不是也……”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塔上又傳來一聲低叱,一聲暴喝,已到了第二層。
接著又是“轟”的一聲響,一大片磚石落了下來,幾乎砸在他們身上。
他們雖然看不見上麵的情況,可是上麵交手的那兩個人武功之高,力量之強,戰況之激烈,不用看也可想象得到。
百裏長青的武功雖然不是天下第一,他的聲名地位,雖然也不是全憑武功得來的,江湖中甚至有很多人認為,就算在他們的聯營鏢局中,他的武功都不能算是第一把高手。
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精氣內斂,深藏不露,其實無論內力外功,都幾乎已達到了巔峰,對武林中各種門派武學的涉獵和研究,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這一點鄧定侯當然了解得更清楚,他剛才還和百裏長青交過手。
此刻在塔上跟他交手的人,武功竟似絕不在他之下,所以才會打得這麼激烈。
假如這個人真的就是伍先生,那麼這伍先生卻又是誰呢?
有誰的武功能和百裏長青較一時之短長?
假如這伍先生就是出賣聯營鏢局的奸細、殺害王老爺子的凶手,那麼他不是歸東景,就是薑新,不是薑新,就是西門勝。
他們三個人本來豈非毫無嫌疑?
這些複雜的問題,在鄧定侯心裏一閃而過,他當然來不及思索。
就在他準備衝上塔去的時候,忽然間,又是“轟”的一聲大震。
本來已隻剩下一半的大寶塔,竟完全倒塌了下來。
在塔上決戰的那兩個人,是不是已必將葬身在這斷塔之下?
塵土,碎木,瓦礫,磚石,就像是一片黑雲,帶著驚雷和暴雨,忽然間淩空壓下來。
鄧定侯剛想退的時候,丁喜已拉住了他的手,往後麵倒躥而出。
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在那莊嚴古老的少林寺裏,有很多高僧們都曾誇獎過他。
——你雖然性情有些浮躁,武功很難練到登峰造極,可是你跟別人交手時,就算武功比你高的人,也未必是你敵手,因為你的反應快。
無論誰,對別人的讚美和誇獎,都一定比較容易記在心裏。
這些話鄧定侯就從沒有忘記,可是現在,他才發現他的反應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麼快。
丁喜就比他快,而且快得多。
——一個人年紀漸漸老了,是不是連反應都會變得遲鈍呢?
——老,難道真是這麼悲哀的事?
鄧定侯退出三五丈,癡癡地站在那裏,沙石塵土山崩般落在他麵前,他竟似完全沒有感覺。
每個人都會把自己看得高些的,所以當一個人發現自己真正的價值時,總會覺得若有所失。
這本就是人類不可避免的悲哀之一。
忽然間,動亂已平靜,天地間又變得一片靜寂,這靜寂反而讓鄧定侯驚醒了。
前麵仍然是一片黑暗,那巍峨高矗的大寶塔,卻已變成平地。
就在一瞬前,它還像巨人般矗立在那裏,藐視著它足下的草木塵土。
可是現在它自己也倒了下去,就倒在它所藐視的草木塵土間。
——寶塔也跟人一樣,人爬得太高,也一樣比較容易倒下去。
鄧定侯又不禁歎了口氣。
——百裏長青和那位伍先生豈非都是已經爬到高處的人。
想到百裏長青,鄧定侯才完全驚醒,失聲道:“他們的人出來沒有?”
丁喜道:“沒有。”
人既然還沒有出來,難道真的已葬身在斷塔下?
鄧定侯臉色變了,立刻衝過去,黑暗中,隻見斷塔的基層間一片磚石瓦礫堆積,看來就正像是一座墳墓。
無論誰被埋葬在這墳墓裏,都再也休想活著出來了。
鄧定侯手足已冰冷。
百裏長青並不是他很好的朋友,可是現在他心裏卻很悲痛。
因為他自覺對這個人有所歉疚。
丁喜也已趕過來,正在看著他,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事。
他對百裏長青的誤會和懷疑,顯然都已消釋了。
丁喜眼睛裏不禁露出了欣慰之意,這一點本是他衷心盼望的。
鄧定侯回過頭,看到他的表情,忽然道:“百裏長青究竟是不是你的父親?”
丁喜道:“是。”
鄧定侯板著臉道:“可是現在他已葬身在斷塔下,你非但一點也不難受,反而好像很高興。”
丁喜沒有回答這句話,反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座寶塔為什麼特別容易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