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都想到了。”張廣泗歎道:“莎羅奔恐怕也想到了,所以才放我到鬆崗。這真是個人物!你該思量,繞道成都,再到川西南傳這個將令,就是沒有阻難,也得一個月。這兩路軍知道我們被困,敢不敢來救?他們要是索餉,四川藩庫供應不供應?別看這些武官,扯皮的本領大著呢!”訥親點點頭,說道:“四川藩台金輝是我的門生,我垮了,他也要失勢,不能不勉力成全。一個月就一個月,讓送糧來的民夫悄悄帶出將令,由金輝發過去。總之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嘛!”張廣泗道:“莎羅奔難對付,更難的是無法向聖上交待。天威不測啊!……”
訥親緩緩站起身來,螢火蟲一樣的豆油燈幽幽地照著他頎長的身子,他深深地思索著,踱著方步,眼神暗得像深不見底的古井。良久,說道:“我軍失陷刷經寺,可以請罪;北軍占領下寨,可以報功。隻要最後打贏,仍舊是無罪有功!這要看文章怎麼寫。”
“怎麼寫?”張廣泗眼中放出光來。須臾又道:“海蘭察和兆惠恐怕不肯替你我瞞著。”訥親咬咬牙,硬著心腸說道:“刷經寺被困,海蘭察救援不力,使莎羅奔佯攻得逞。兆惠是隨中軍行動的護軍將領,不能預防敵人偷襲,致使我軍傷亡慘重。都是可殺之罪……”
在外邊守風的吳雄鴻,聽他二人計議怎樣恩將仇報殺人滅口,渾身汗毛直炸,一陣一陣顫栗。他跟張廣泗多年,張廣泗剛愎跋扈是有的,但待下罰重賞也厚,壞心術的事不多見。這個訥親冷峭寡言,但素來溫文爾雅,待下禮遇絲毫不苟——怎想到事到急處,兩個人都如此陰險狠毒?吳雄鴻恐懼得不能自持,屋裏訥親輕咳一聲,竟嚇得他一陣哆嗦。正恐懼間卻聽張廣泗道:
“吳老夫子進來,商量一下寫折子。”
…………
天近五鼓時,一個黑影倏地閃進了兆惠、海蘭察合住的帳篷。輕微的氈簾響動,立即驚動了二人。幾乎同時,海蘭察和兆惠都睜開了眼,不言聲四目炯炯盯著來人動作。黑影進來在門口站了一下,似乎在適應帳裏的黑暗,接著便躡手躡腳向兩個板床中間的茶幾走去,摸索著端起杯子,窸窸窣窣向下塞了一件什麼東西。海蘭察見他要走,“呼”地一聲坐起來,雙手鉗子般握住那人手臂,低喝一聲:
“什麼人?奶奶的,敢打我的主意!”
“別,別……別動手!我、我、我……是吳、吳雄鴻!”
“吳什麼玩藝?老子不認得!”
“就就……就是吳師爺!”
兆惠一下子晃亮了火折子,海蘭察也丟開了手,都愣了神,看著幾乎被海蘭察唬癱了的師爺。海蘭察平日和他挺熟稔的,不禁笑道:“你這麼鬼鬼祟祟的,還是個讀書人!我還以為哪個餓兵進來摸索牛肉吃呢!”吳雄鴻的臉兀自煞白,用嘴努努茶幾,兆惠走過去,從茶杯下抽出一張紙,隻見上麵歪歪斜斜八個字:
恩將報以仇速作計
兆惠便問:“左手寫的?”
“什麼玩藝?”
海蘭察見兆惠變了顏色,接過他手中紙條,隻看了一眼,心裏也“轟”地一聲,立刻弼弼急跳,遂急問道:“到底是怎麼章事?”吳雄鴻不敢久待,隻揀要緊的說了個約略。又要過紙條,在燈上燃著,看著它燒盡,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眼光看著呆若木雞的兆惠和海蘭察,說道:“我得趕緊走,你們好自為之——信不信由你們!”說著一閃便出了帳。
兆惠和海蘭察木雕泥塑般站著。許久,才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轉臉四目一對,都是火花一閃。二人都是天分極高的人,頃刻間便意識到自己命在須臾之間。
“怪不得夜裏布置軍務,訥親一句不提你我,也不檢討刷經寺之敗。”兆惠淒冷地一笑,“原來要拿我二人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