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孝乾隆承顏鍾粹宮 聰察君聞捷反驚心(1)(3 / 3)

這裏已是“東宮”,曆朝天子都不輕易在這裏接見大臣的,乾隆七年之後,夏秋時卻常常啟用。劉統勳還是第一次來,覺得蠻新鮮。也不曉得為什麼特特選這裏召見說話。傅恒卻知道為什麼,原來,這座宮裏有乾隆一段化解不開的情結,住的又是不久才從圓明園遷入宮裏的兩個愛妃——嫣紅和英英……傅恒想著,偷地一笑,忙又仰起臉,裝作什麼也沒想,隨乾隆趨步而入。

這座宮果然是涼快,因為坐南朝北,陽光和熱風都透不進來,北邊的殿宇都很低,又臨著禦花園,紫禁城北海子那邊帶著濕氣的涼風敞然而入,撲懷迎麵。從焦熱的太陽地乍進來,幾個人都是心神一爽。嫣紅和英英都去了鍾粹宮太後那裏,宮裏留著的太監宮女見他們一行進來,“呼”地跪下一片。

“起來侍候著。”乾隆一擺手,吩咐道,“給你們傅六爺和延清大人搬座兒,倒茶——你們坐吧。”

兩個人斜簽著身子半坐在椅子上,接過茶都沒有敢吃。他們都是常常麵君奏對的,但今天坐的椅子和乾隆一樣高,覺得心裏有些忐忑,都稍稍伏低了腰身。正思量著如何開口,乾隆聲音悶悶地一笑,說道:“入門休問榮枯事,但見容顏便得知——過了元宵節,除了尹繼善在廣州奏來的折子,沒有好消息兒。朕已經慣了,聽拆爛汙折子。你們隻情說起。”

“這封折子是訥親和張廣泗奏來的,倒是報的我軍大捷。”傅恒雙手將折本捧給乾隆,沉吟著說道,“請主子先禦覽一過,奴才們有些想頭容再細奏。”

“嗯——用這樣的紙寫折子?”乾隆接過折本說道。但也就是這一句話,他沒有再說什麼,仔細看那洋洋灑灑數千言的折本。

劉統勳從來沒有挨乾隆這麼近坐過,此刻漸漸定住了心,偷眼打量乾隆,隻見他穿一件藍芝地紗袍,套著石青直地紗納繡洋金金龍褂,項上的伽桶香朝珠油潤潤的,映著窗外的光熠熠閃亮,一雙腳蹬著青緞涼裏皂靴,章蜷在椅子腿間,全身壓在肘上伏在桌麵上一動不動,蹙額皺眉全神貫注地凝視那份折子,一條梳得很仔細的發辮在項下搭了半個圈,又從項後垂下去。已經年過不惑的人了,看去還是那麼頎秀,冠玉一樣的麵龐上毫不見皺紋,立坐行走,都顯得十分精神。如果不是唇上那綹濃密得漆染一樣的髭須,還有眉棱上幾根微微翹起的壽眉,換個地方,憑誰看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英武青年。劉統勳不禁暗自掂掇,這主兒每日要披閱七八萬字奏折,還要接見大臣,騎射布庫樣樣不誤,吟詩弄賦間棋書自娛,虧他怎麼打熬得這麼好的筋骨?又想到方才見的那群容色豔麗花枝招展的嬪禦,哪個不是伐性之斧……正自胡思亂想,乾隆已看完了折子,問道:

“劉統勳,你發什麼呆?”

“啊!啊……主子!”劉統勳忙將思路從不該想的收攝到該想的地方,賠笑道:“奴才是走神了,瞧主子這麼好的身子骨兒,想著自己好福氣……”

乾隆點點頭,仰望著殿頂的藻井,似乎在想什麼事情,又隨口問:“你兒子今年中了進士,是第幾名呢?”

“章萬歲的話,二甲第二十四名。”

“叫劉墉?”

“是!”

“是不是個黑大個子、說話帶點甕聲的那個?”

劉統勳有點迷惑地看一眼滿臉茫然的傅恒,他不知道乾隆離開金川的折奏,突然問起這離題萬裏的事是什麼用意,怔著答道:“那正是犬子,何敢勞動聖問!”

“朕缺人才呀!”乾隆喟歎一聲,從肺腑裏長長透了一口氣,語氣變得喑啞陰沉,“——文的武的,都缺!”他雙手在椅把手上一撐,緩緩站起身來,悠悠地在殿中踱了兩圈,倏地轉過身來問道:“傅老六,嗯?是不是這樣?”

傅恒正大睜著眼看他,猝不及防遭這一問,身上一顫:他知道乾隆已經看“懂”了這份假捷報折子,因離座一躬,正要答話,見乾隆捺手示意,忙又歸座欠身說道:“章萬歲爺的話,天下之大,人才代有層出。朝廷缺人才,是輔臣之責。而今文恬武嬉,貪風漸熾,吏治又見不靖,這都因奴才辦事不力,主上聖明,臣罪難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