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債還賬,”海蘭察道,“賴債有官府,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婦女?大清律主佃同法,不是主奴名分,你刁頑惡賴到了極處,我不能不管!”
“誰替她還債?”
“我!”
“你是她什麼人?”
海蘭察被問得一愣,掃了一眼丁娥兒,心一橫說道:“她是我夫人!”
人群立刻一陣騷動。按清時製度,貴婦人共分五等,夫人宜人恭人孺人安人,隻有一二品朝廷大員正配才能稱為“夫人”。他一身店鋪夥計打扮,此語一出,立時滿場竊竊私議,丁娥兒心裏也轟地一聲,頓時麵紅過耳,抱著孩子低頭不語。狗蛋兒卻直著脖子晃媽媽,又衝海蘭察喊道:“爹……我怕……”
“聽聽,不假吧?”海蘭察對高萬清笑道,揚聲又對眾人大喊:“我就是大清金川招撫大營車騎校尉,欽封二品副將海蘭察!要微服章京麵聖奏事!德州人聽著了?”
此時德州府衙,德州城門領的衙役兵丁都已趕到,四麵裏護衛殺人現場,推擁著打道進來,聽海蘭察自報身分,倒不敢造次,隻圍定了他,派人飛騎去請知府親來處置。那看熱鬧的越發聚得多了,擠擠挨挨人頭攢動,足有上萬號人,他如此身分,又如此丈夫豪氣,眾人齊發一聲喊:“德州人聽見了!”
“海蘭察今日血染德州碼頭,乃是事不得已!”海蘭察一把揩去臉上血漬油汗,大聲喊道。他本就十分機警靈敏,此時定住了神,思慮便十分周詳:報明身分,萬人皆知,德州府甚至直隸總督就不敢私地處置自己,說明丁娥兒是“夫人”,衙門就不敢動刑逼她的供。“逃將”兼著這白日殺人的一切罪名統都攬到了自己身上,當由乾隆禦審讞罪,不至於給地方官黑吃了自己。一路聽丁娥兒訴說高仁貴家霸道,此時一不做二不休,又想著要殺高萬清出氣,因思定了,指著丁娥兒道:“剛才孩子叫我‘爹爹’,諸位仁人君子都聽見了,這位正是我的夫人——是沙勇和為媒,葛致民為證,我娶的……”他目視丁娥兒,示意她記住,其實這兩位媒證都是他的好友,已在攻下寨一役中陣亡。有“媒”有“證”,狗蛋兒又喊“爹”,鐵定了他兩個就是夫妻。
丁娥兒一點也不笨,如果不是“夫妻”,海蘭察今日連殺數人,就成了路見不平殺人犯罪,定罪量刑要重得多,因大聲道:“他就是我的丈夫!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媒證俱全我們兩廂情願成親的!”兩個人當眾串供,高萬清尚自聽得稀裏糊塗,一腦門心思還在那筆佃債上,因也大聲道:“她欠我家租債逃脫在外,我拉她章去索債,有什麼錯!”
“你這惡賊!”海蘭察格格一笑,說道:“你拉的是朝廷命官夫人,知道不知道?你高家倚著德州馬寡婦勢力,魚肉鄉民稱霸一方——我為國家上將,在前方出兵放馬,你竟敢欺到我的頭上,我豈能容你?”因問眾人,“他該殺不該殺?”
“該殺!”
眾人語聲未落,海蘭察手中鐮刀弧旋一閃,鉤住高萬清脖子,隻一勒……高萬清像一株被砍倒的樹,一聲不響便簌然倒地,脖子上的紅水泛著血沫子汩汩淌流出來,急顫幾下,伸直了腿。海蘭察丟了鐮,平靜地拍拍身上灰土,笑嘻嘻對丁娥兒道:“這口鳥氣總算出得痛快。娥兒,別他媽的膿包勢嚇得這樣——跟你說過我是屠戶麼!——咱們夫妻要一起在德州蹲幾天了!”丁娥兒見他如此從容,亂得一團麻一樣的心也定了下來,說道:“我也解氣!這才是真男人呢!——我跟你一道下地獄!”
此時德州知府尉遲近賢早已趕到,隻是他也看呆了,竟不防海蘭察當著他的麵又殺一人,這才驚醒過來,帶著幾個衙役走近前去,問道:“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不錯。”海蘭察平靜地說道:“是我。你是德州知府?”
尉遲近賢盯著海蘭察,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論官位,海蘭察比他大得多,該行庭參禮,說他是“逃將”,內廷早就有信兒,兆惠頗受乾隆章護,而且訥親也已被鎖拿進京,金川的事還是疑案。但捕拿海蘭察的海捕文書並未撤章,仍是欽犯。此刻在德州,他又犯這潑天官司,說的道理又頭頭是道……惶惑半日,拿定了主意,不卑不亢說道:“我是兩榜進士,去年分發德州知府,叫尉遲近賢。海大人,您的案子隻有朝廷裁決,卑府不能受理。事已至此,請大人移步——哦,還有夫人公子也一同——暫行羈留敝衙南監。待申奏朝廷,自然公道處置的。”
“你曉事。就這樣辦吧!”海蘭察笑笑,轉臉對丁娥兒道:“喂,一家子的,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