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燕入雲情癡悲失路 袁子才接差驚焚書(2)(3 / 3)

“可以對‘母牛’。”

“出典呢?”

“‘母牛’出自《易經·說卦傳》。”

尹繼善喜動顏色,說道:“好!你這位博學鴻儒我沒有白推薦——你們兩位讀過他的《銅鼓賦》麼?我覺得序文寫得比正文還見顏色——”因款款而誦,聲如琅玉按節清吟:

蓋聞寶以德興,玉磬收之建武;物因人至,龍泉佩自張華。況夫雞婁名文,密須神器,雖陶鎔於丹灶,已藏跡於青洪。銅鼓者,漢伏波征交之所鑄,而武侯擒孟獲之所遺也。然而代遠年湮。星移物換,商山宛在,誰能複聽鳴鍾?泗水依然,不複再擎古鼎。此皆神靈嗬護,必待傳人;而亦德政熏蒸,始邀瑞物。大中丞金老先生三江沐德,百粵銘仁。福雲隨銀翁俱青,甘雨共金船並紫。於是耕夫前獲,漁父複收……目覽手披,丹砂璀璨;心移神注,紫藹輝煌。因思雀雞碑,久費書生探訪;何幸《聊蒼》、《洞曆》,忽為文士觀瞻……

尹繼善背得興起,接著又誦正文:

……祖龍失玉於青城,寶璽不傳於吳井,玉杯偽設於漢廷……太學鼓中,昌黎未詠;青荒石外,山海無經。固與玉牒金泥,共珍奇於天府;直勒商盤周鼎,永為明德之香馨!

背畢嗬嗬一笑,說道:“這是曉嵐公昨日隨廷寄文書給我寄來的。我輩讀書人,得此絕妙好辭,焉有不快心之理?金公,這賦是江南送呈《四庫》編輯首選之篇,‘大中丞金老先生’不就是你麼?‘三江沐德,百粵銘仁’八字考語你還不知足?”

正說得高興,一個小廝走來,向四人一躬,對劉墉道:“老中堂見過了人,叫劉老爺過去說話呢!”劉墉忙起身,恭敬答應一聲“是”,向三人一揖而辭,匆匆去了。

“他要挨延清中堂訓斥了。”金望著劉墉漸漸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緩緩說道:“他在褲子襠拆字打卦出了名兒,老爺子不高興。今兒上午見麵,有幾個官兒誇說‘城東毛先兒’,我在旁看著他已經臉上變色。晚上就叫了來了。”袁枚因將自己去見劉墉時的情形說了,又道:“我原本作遊戲問的,是我舅父一個小星,今日才報來的信歿了,他竟拆得和信裏說的一模一樣!他是來辦案子的,拆字出名兒,挨訓理所當然。”金太息一聲,說道:“挨訓斥誰不挨訓?比如說征集圖書,征集不上來,四庫館的谘文指鼻子罵:‘該督所為何事?乃如此怠忽!’征來趕緊呈去,又說‘書中多有違礙語,因何居然不加篩剔?’我這不是民間所說的風箱裏頭的老鼠麼?”

尹繼善撲哧一笑,說道:“不錯——我們都是鼠輩!老百姓說我們是‘碩鼠’——大老鼠,上頭看我們是小老鼠而已——不過,紀昀是斷不會說這話的,他是隻老油貓。四庫館裏新選進去的修撰,正在得意,又有權又有勢,就‘該督該督’地訓斥我們——征書的事我是不敢再敷衍了,你們看看這個。”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抽出一本冊子丟了桌上,“——四庫館檢查紅本處抄送給我的。第十批應銷毀書目檔,共是五十一種。”

袁枚忙捧起來遞給金,金笑道:“這是你江寧縣的差使,叫你來就為這個。你先看吧,我到北京有的看呢!”袁枚便審視那書目,封麵上血紅朱砂寫著《應銷毀書目總檔之十》,展開看,上麵寫著:

《昭代典則》一本《明宣宗寶訓》一本《明獻皇帝寶訓》三本《兩廣去思錄》二本《北樓日記》一本《許少薇疏草》一本《留省焚餘》一本《掌銓題稿》一本《徐忠烈公遺集》一本《馮默庵詩文稿》一本《趙芝亭疏稿》一本《撫予奏言》三本《蔣侍禦疏草》二本《泡香館集》一本《宣雲奏疏》一本……

袁枚一代學人,自然留心典籍,見這五十餘種書目多是海內稀見的孤本,不免嗟訝惋惜。其中如《馮默庵詩文稿》、《泡香館集》、《山居草》、《遙擲稿》、《張茂仁遊山記》、《西台奏疏》、《豹陵集》等十餘種書,或文稿、或墨卷、或奏疏、或詩詞,都寫得美輪清華,自成一家文彩,要上繳已是有些難以割愛,更何況一把火燒掉!翻開冊子後邊,都在前麵目錄上加的有注,或因裏邊有“夷狄”字樣,或褒漢貶滿,或者隻為有錢謙益之類的“二臣”為文集寫了序跋,都成了毀禁理由,袁枚咽了一口唾液,想說什麼,卻道:“這些目錄也罷了,後邊這注——字寫得好,筆鋒中骨柔些,很秀挺的。”

“子才不要妄評。”尹繼善說道:“連字也不能妄評。那是禦筆。”

袁枚吃了一驚,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外邊一陣風聲,鼓得窗紙一脹,風沒進屋,他竟打了個透心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