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嚴父孝子心長語重 風流郡守詠詩判案(2)(3 / 3)

袁枚也是心下黯然,說道:“這樣一個弱女子,無端被龍卷風吹走,九死一生而還。本來是一件不幸之大幸事,反招得滿城風雨,流言翻沸不絕於巷。本縣也是十分矜憫……”他轉臉向李登科道:“這不是了不起的糾紛。你若不告,本官可以為你兩家和息。孔子之學以仁為本!”

“學生明白。”李登科鞠躬道,“學生隻要平安退婚,別無所求。”袁枚沉了臉,問道:“退婚?為什麼?”李登科看了一眼韓素貞,說道:“這件事太駭人視聽,風吹九十裏,隔三日而歸,滿城風雨,或以為妖孽,或以為奸約私奔。我李氏世代讀書,招此女為媳,眾口鑠金,到哪裏申辯,又向誰訴說?”

袁枚哈哈大笑,對韓素貞道:“素貞,你抬起頭來!”韓素貞還在掩麵而泣,哽咽不能成聲說道:“我……我不敢……”袁枚道:“有何不敢?你是體體麵麵的清白人,本縣給你做主!”

“是……”

韓素貞抬起了頭。她的姿色說不上十分標致,鵝蛋型兒的臉,臉頰上微有幾顆雀斑,彎月眉下一雙眼睛閃著淚光,水靈靈的。羞澀得隻是章避眾人目光,身材稍弱,看去卻是端莊穩重。隻是臉色蒼白得令人不敢逼視。

“我已經請夫人驗過,她是貞女。方才銅井村官證人證的話你也聽見了。”袁枚道:“既是白玉無瑕,我看你不宜退婚。”

“事駭物聽,學生還是求平安退婚。”

“要是本官做主成全呢?”

“……學生不敢從命。”

“這樣一位閨中佳秀,又無失德之處,有甚的辱沒你姓李的?”

袁枚的聲音裏帶著沉重的威壓,李登科的腿顫了一下,但隨即冷靜下來,恭敬章道:“學生並沒有說韓家女兒是妖。甚麼是‘妖’,反常即為妖,這件事自古無之,風吹人九十裏無恙而返,傾動金陵,傳遍天下,從此我家家無寧日。就像今日,萬目睽睽眾口不一,我們走到哪裏,都遭人議論,耕讀人家如何禁受得起?”他話音剛落,袁枚接口便道:“如果是美談佳話,議論又有何妨?”

“美談?——這是‘佳話’?學生不明白老父台的話。”

“古有女子風吹至六千裏外者,你聽說過沒有?”

“老父台說笑了,那是戲,是齊東野語。”

“齊東野語?”袁枚冷笑一聲,問道:“郝文忠伯常公的《陵川集》你讀過沒有?”

李登科凝視袁枚移時,說道:“郝伯常是元代澤州人,乃是一代忠臣,《陵川集》學生不曾讀過……”袁枚吩咐衙役,“到我書房,叫書僮把《陵川集》尋來。”又笑謂李登科,“我來為你詠詩斷案。”

校場上的人一陣興奮的議論。“詠詩斷案”,不但沒見過,連聽也沒聽說過,都瞪大了眼看著袁枚。

“這首詩載於《陵川集》裏的《天賜夫人詞》。”袁枚麵向眾人,閑庭踽步似的在簷下悠然吟道:

八月十五雙星會,佳婦佳兒好婚對。玉波冷浸芙蓉城,花月搖光照金翠。黑風當筵滅紅燭,一朵仙桃降天外。梁家有子是新郎,芊(米)氏忽從鍾建背。負來燈下驚鬼物,雲鬢欹斜倒冠佩。四肢紅玉軟無力,夢斷春閨半酣醉。須臾舉目視傍人,衣服不同言語異。自說成都五千裏,恍惚不知來此際。玉容寂寞小山顰,首無言兩行淚。甘心與作梁家婦,詔起高門榜天賜。幾年夫婿作相公,滿眼兒孫盡朝貴。須知伉儷有緣分,富者莫求貧莫棄。望夫山頭更賦白頭吟,要作夫妻豈天意?君看符氏與薄姬,關係數朝天子事!他抑揚頓挫,時而高亢縱歌,時而低章詠歎,時而款款平敘,時而激越清頌。看審案的人有的聽得懂,含笑點頭;聽不懂的,也為袁枚儒雅倜儻的氣度傾倒折服嘖嘖稱羨。原來那種躁動,瞧新奇看熱鬧,想窺探秘密的,想觀看“妖女”風姿的,都在這一聲聲曼詠清哦中不知不覺化解盡淨。

“如何?”袁枚似笑不笑,接過書翻開,遞給愣在當地的李秀才:“你自己看看,是不是真的?郝文忠一代忠良儒臣,豈肯作詩誆人?當年風吹吳門女,嫁給了宰相!不是這素貞如何怎樣的事,我看是你兒子有福沒福配這女子的事!”

李登科捧著書,又是害臊又有些興奮,連連說道:“是老朽學術不精辨事不明。老朽錯了。我這就撤訴,當即接我兒媳章去!”

“好!這就叫通世達理了!”袁枚大笑,說道:“本官來為你們主婚,吃你的喜酒!擇日不如撞日——請新娘子進衙,叫夫人給她妝裹起來,披紅戴花,我送到李府去——諸位父老,我這樣斷案可好?”

“好!”

廣場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喝彩聲響得震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