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勇朵雲恃強劫命婦 慧棠兒報驚救孤弱(2)(3 / 3)

弘晝撫著鵪鶉羽毛,那畜牲被他伏侍得受用,鐵嘴鉤爪剔翎抖擻,咕咕舒翅直叫。弘晝笑道:“你這是馬屁,也許是你的真心話。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反正我聽得受用!不過我也知道,不少人叫我荒唐王爺,看戲串館子,在戲園子裏讓猴子扮西施登台和戲子們串戲玩兒,惱起來在茶館裏和人揪辮子打架,高興了喝一碗豆腐腦兒,丟五十兩金子起身就走。這隻鵪鶉,你知道多少銀子?——八百兩!”

“八百兩!”阿桂瞪大了眼睛:“那是五個一品京官的年俸!”

“不錯。”弘晝愛憐地看著這隻小把戲,“還夠買五個上上好的妙齡女丫頭,置一處宅子,周濟一百家窮親戚……我知道它不值。它比人還值錢?不是的。可我適意!《紅樓夢》裏‘撕扇子千金作一笑’,晴雯寶玉是壞人?她撕得高興!上章馬二侉子來,哭喪個臉,說送了紀昀一對鴿子,值三百兩。這鴿子聽人奏樂,能按著節拍起舞振翅膀。過了幾天問紀昀,紀昀說‘味道吃起來和別的鴿子一樣’!……甚麼都講究個緣分,一勉強就出錯兒的。”

阿桂品味著這位王爺的話,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像是玩世不恭,又似乎蘊含著有個道理在裏頭,一時尋思不清楚話中真意,想著馬二侉子曲心奉迎紀昀,紀昀卻大嚼會跳舞的鴿子的樣子,不禁一笑,說道:“煞風景,紀昀居然也焚琴煮鶴!”弘晝笑道:“這是馬二侉子不會想事情。你高興送了,他高興吃了,這叫各得其樂。紀昀豈是焚琴煮鶴之人?他是軍機大臣,心眼兒成千上萬——第一,主子知道了必定大笑一場;第二,告訴眾人他不吃馬屁這一套——請客人吃老繭皮水角子,是詭譎不是滑稽,處今日之世,沒有比紀曉嵐這家夥更聰敏世故的了!”阿桂特意地被弘晝叫來同轎而坐,聽他說這些不著邊際的笑言,略定了一下,笑問道:“棠兒嫂子的鴿子也叫人吃了?”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弘晝點點頭,隔轎窗望著外邊暮色蒼茫中向後倒退的街衢,凝視街兩旁向轎子駐足垂手鞠躬致敬的行人,他的臉色已沒了笑容,幽暗的光亮下,顯得有幾分憂鬱,“還沒有宰,但已經有人打這個主意了。你知道,皇後娘娘生過兩胎阿哥,頭一胎沒序名就夭折了,二胎永璉出花兒,九歲上薨了,都沒有養住,第三胎這才兩歲,太監們弄了個百衲衣送進去,說是給孩子壓災。那奶媽子不放心,先讓自己孩子穿了三天,居然惹上了天花!”

……走得穩穩的轎似乎顛了一下,阿桂的臉色變得蒼白了:“這是出天花孩子穿過的百衲衣,有人謀害阿哥!”

“皇後、陳氏、那拉氏一幹後妃侍候老佛爺從駕在外,鈕祜祿氏主持宮務。”弘晝眯縫著眼,似乎在沉思著什麼,聲調悠長歎息說道:“睞主兒你知道吧?就是魏清泰家的姑奶奶,賜名魏佳氏的那一位。懷胎已經八個月,每日挺著個大肚子幫鈕祜祿氏料理宮務。鈕貴主兒就叫她查問,不料那接百衲衣的奶媽子突然中風,癱得不能動,不會說話,隻能翻白眼兒。幾個太監眾口一詞,都說是魏佳氏接的百衲衣!這樣,黑鍋她就背定了。鈕祜祿貴主兒叫她說清白,可她又說不清白,隻說見過這件百衲衣,誰接的,誰送的她一個也不認得。鈕主兒翻了臉,告訴我要關起拷問,我說:‘不行!她懷著龍種,不定還是個阿哥呢——再說,奶媽子最清楚,不是魏主兒的首尾。’她說她主持六宮,有這權。我惱了,拍桌子罵,‘你是什麼東西?我坐鎮北京,是王爺,是堂皇正大的皇叔——你敢胡來,魏佳氏出事,我就敢叫內務府慎刑司拿你!’”

阿桂聽得心旌動搖,兩隻眼炯炯生光盯著弘晝,連大轎已經停落也毫無知覺。聽外頭太監稟道:“王爺、中堂,已經到了西華門外,請爺們……”

“滾你媽的蛋!什麼西華門東華門?站遠點看著?”弘晝暴怒地朝外吼了一聲,接著說道:“咱們就轎裏說,縝密些——我一跺腳就章了王府,正遇六嫂和我福晉嘀咕,一問,是六嫂進宮,魏氏哭天抹淚向她叫屈,鈕主兒讓她移到壽寧宮後——那是專門黜罰有罪宮人的冷宮,黑心廚子冰涼炕……四哥——皇上子息上頭本就艱難,要再作踐一個阿哥,你我將來如何交待?”

“現在移宮了沒有?”

“沒有。內務府兩頭作難,裏頭有貴主兒,外頭有我,兩頭頂著呢!”

“奶媽子現在哪裏?”

“打發章家去了。”

阿桂仰在軟軟的座墊上閉目沉思良久,瞿然開目說道:“王爺,這不但是大事,也很緊急棘手的——我的權管不到圓明園。這樣,先派幾個太監看護那個奶媽子。您隨我軍機處稍候片刻,我幫您料理這件事。”他按捺著心裏的極度不安,壓低嗓子說道:“皇上不在,宮裏鬧家務,全憑王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