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娥兒和雲姑娘直送三人出了廣亮倒廈門,隻見巷道裏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都是順天府派來的人戒嚴,阿桂問勞環冰:“是你叫戒嚴的?這是個偶然事故兒,北京城和穆安詳,千萬不要弄這些事,一驚一乍如臨大敵,反而要起謠言。”
“卑職沒有叫這麼著戒嚴。這裏沒有住大臣,從前防備不周是有的。從今晚起,順天府增派一隊人來巡邏,二位夫人隻管放心門戶。”勞環冰道。他一向奉職小心,還是冷不防冒出這麼件糟心事,連凶手都是阿桂中堂親自動手拿下的。正不知要如何處分訓斥自己,聽阿桂這麼一說,隱隱對京師治安頗有嘉許之意,不禁如釋重負,忙又笑道:“中堂爺訓誨的是——卑職這就叫他們散開。”
說罷未及轉身,便見和親王弘晝帶著一群太監,有的抬著箱籠,有的提著鳥籠子過來,阿桂對勞環冰匆匆說了句:“你章衙辦你的差使去吧——五王爺來了,這些人是給他淨街的——五王爺吉祥,奴才給您請安了!”棠兒娥兒雲兒也都忙蹲身萬福。
“別他娘來這一套了。”弘晝笑嘻嘻對阿桂道,又轉臉對三個女人虛抬抬手道:“三位請起——別鬧虛禮兒,我受不了——聽太監娃子們說這裏出了事。我想,人家男人到前頭出兵放馬,家裏照應不好,我們是做甚子的?”棠兒見他一手挽著個開臉丫頭,一手提著個鵪鶉籠子,笑道:“王爺真會享福,來串門子瞧客,還帶著玩的!”弘晝大咧咧笑道:“這得謝謝阿桂,我雖然是留京坐纛兒王爺,阿桂辦差沒的挑,我樂得清閑自在。我一見麻煩事,一見人跟我說差使求官,腦袋瓜子仁兒都疼——這些箱籠裏都是些尺頭,還有點銀錁子,她兩人分了,一人一半。一家兩對鳥籠子,一對鸚鵡一對金絲鳥,送她們——兆惠家的,海家的,就叫你主子這麼站門口風地說話?也不往屋裏讓讓——真是的!”
丁娥兒和雲姑娘還是頭一次見乾隆這位親弟弟。先是緊張,見他散漫不羈,大大咧咧毫無架子,說話隨和風趣,又覺好奇,都聽愣了。丁娥兒忙道:“恕奴婢失禮。奴婢們乍見王爺這麼尊貴的人物兒,心裏頭拿捏——王爺請裏頭坐。”
“什麼王爺不王爺!你們不懂,生在皇帝家,就是王爺;生到乞丐家,就是討吃的。還不是這章事兒?”弘晝嘻嘻笑著,滿不在乎說道,“你們叫進去,本王爺倒不想進去了。六嫂,那些話——你跟我福晉說的那些,跟阿桂講了麼?”棠兒抿口兒微笑,說道:“本想遵王爺的命,去跟阿桂弟妹說的,這裏遇上了,想說又碰了這麼件事,沒來及呢!”“那就我說吧,你任誰別再提這事兒——這些東西,鳥,搬送海夫人府裏,你們滾章府裏。”弘晝一頭吩咐太監,一頭竟從懷裏取出一粒幹肉喂手裏的鵪鶉,“乖乖兒,吃,別吃得太飽,又不能餓得太瘦,你他娘的真難侍候——阿桂,上我的大轎,咱們走路說話,送你西華門,我章王府去!”眾人見他這形容兒,要笑,都不敢。
上了弘晝的八抬大轎,阿桂頓時覺得自己那頂四抬大轎比起來真是寒磣。按清製,文武百官位分再高,在京師重地不能坐八抬大轎。出京巡視倒是允許,但那轎也比不上這轎軒敞適意。柞木轎杠桐木鑲板,對麵兩座,足可坐四個人,中間轎桌旁還可立一個小廝侍候茶水點心,原木色轎廂清漆桐油不知刷了多少遍,視如琥珀觸之似玉,兩邊嵌著大玻璃轎窗,掛著明黃流蘇金絲絨窗簾。座兒上還墊鋪著絲綿軟套,像厚褥子似的又軟又鬆……弘晝笑道:“滿新奇不是?別說你,皇上的鑾輿我也搭坐過,也比不了我這轎舒適!放下機栝,這上頭還能搭蚊帳睡覺呢!——轎桌上的點心你隨意兒用,章軍機處就不用再吃飯了。喏,這桂花糕是今兒上午新打製出來的——這一碟不要動,是我喂鵪鶉的……”說著,拈了碟子裏雞肉糟黃豆丁兒又喂他手中那隻寶貝鳥兒。
“五王爺雖然平素不理政務,據我阿桂看來,打聖祖爺府下的阿哥爺,沒一個比得五王爺深通無為而治的。”阿桂在弘晝麵前已經熟慣了,毫不客氣拈起桂花糕就吃,口中笑說,“五王爺您是通了性命之道啊!您不理的事,都是奴才們能料理的;您認真要料理的差使,沒有一件不是事關軍國根本的,也沒有一件辦砸了的。無為而無不為,這才是真懂了理治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