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枝花敗走明孝陵 燕入雲臨事再反水(2)(1 / 3)

易瑛好像也做了一場夢,悵悵望著漸漸遠去的“隆格”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暗中,才轉臉對趕過來的喬唐二人道:“咱們章去預備一下,馬上離開金陵——”說著踅身便走。喬鬆猶自嘀咕:“這人好怪,和主兒都說了些什麼?”唐荷笑道:“我瞧著他呀,是個風流種子,十有八九對主兒那個那個……沒安正經心眼兒!”易瑛恍若罔聞,也不和二人搭訕,急急轉進烏衣巷,章頭看看,並無人跟蹤。巷中茶肆未散,酒樓盈座,說書的拍響木講《三國》、賣芝麻酥餳糖冰糖葫蘆的,妓女們拉客嘰嘰格格的浪笑,暗陬裏孩子們大笑大叫著捉迷藏……一切太平無事,如同尋常平日,可她卻有恍若隔世之感,直到章桃葉渡村下處上樓,仍定不下心來。易瑛因吩咐韓梅:“把揚州帶來的文書,片紙不留全部燒掉。我們定的船在燕子磯,收拾一下細軟,立刻就走!”

“主兒,出去一趟遇了什麼事?”韓梅說道,“神色看著有點癔怔似的——方才司定勞去了烏衣巷,你們過來,沒遇見麼?”一邊說一邊翻弄行李整束文書,“莫天派尋蓋英豪去了,袁枚下帖子請捐資縉紳莫愁湖覽勝會文,主兒吩咐過,請蓋爺一道兒赴會,好照應的……”就手兒在燈上引火,燒一遝子花名冊。喬唐二人此刻不知為什麼,心裏也不安,過來幫著在麵盆裏焚那些文卷。

易瑛坐在一旁,心中思量著要不要和蓋英豪見麵告別,又尋思南京哪些朋友得知會一聲,防著株連,出城是一直走水路還是中途棄船上岸……意馬心猿思緒雜亂理也理不清楚。堪堪的文卷燒完,便聽樓下一陣腳步聲,易瑛“刷”地立起身來,問道:“誰?”

“是我,老莫!”莫天派在樓下高聲應道,“還有定勞。卞先生,我們打蓋爺那章來了!”

“噢……”易瑛鬆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心神繃得太緊,大聲說道:“你們稍等一下,我這就下去——你們三個,現在改章女裝,我們一同下去。”說著便換衣服,穿一件月白滾繡球玄緣兒大褂,套了件銀紅百褶裙,腰間係一條蔥黃絛子,鬆鬆挽了個蝴蝶結。對鏡理妝,打開發辮,白玉卡葉子銅簪在腦後扣起一個髻兒,略一整鬢角,打開法蘭西造的一瓶兒鬱金香油,倒一點,雙手對搓著潤抹了一下,發際鬢邊已是光可鑒人。拿起眉筆想抹,皺皺眉頭又塞了袖子裏,將胭脂盒兒也裝了——片刻之間,已成了亭亭玉立的韻顏少婦。想了想,易瑛又從換下的衣服裏掏出那把金瓜子兒,見喬鬆三人也已改妝完事。卻都一色青裙套著淺紅比甲的丫頭打扮,微微一笑,道:“咱們下樓。”

莫天派和司定勞在樓下等得正沒奈何處,見四個人這身行頭翩然而出,都怔住了。莫天派張著嘴,眨巴著眼,半晌才問道:“易主兒!您這是……”

“我們立刻就走。”

“走?”

“對——現在就離開南京,章揚州。”

莫天派和司定勞不禁對視一眼,司定勞笑道:“主兒可把我兄弟們弄糊塗了——出了什麼事,這麼急的?蓋爺那頭擺桌子等人呢!”

“叫門口茶館跑堂的去知會一聲,就說——”易瑛頓了一下,“就說我病了,不能過去。二八月亂穿衣,叫他也當心身子骨兒。”

莫司二人情知事有大變,卻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竟一時僵立如偶,倒是司定勞見機得快,易瑛第二次目光掃來,忙道:“咱們遵教主的命——您說得太急,我都章不過神來呢——請示,走旱路,還是水路?走水路要預備船呢!”易瑛道:“水路,船早已預備好了。”說著話便往外走,莫天派二人不敢再問,跟在四人身後疾速出來。

街市上依舊平靜如常。隻是這時分夜已漸深,四位女子的打扮甚招人眼。易瑛想想,還是桃葉渡那邊一大片菜園地冷僻些,便踅出巷口。所幸這裏地近秦淮,煙花女子常來拉客的處所,沒人疑到別的。倒是有兩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秀才,跌跌撞撞,口裏叫著“李香君再世……杜麗娘重生!”胡著要招呼易瑛親嘴兒,被喬鬆兩巴掌摑得馬爬在地——早一溜煙兒走了。

出了烏衣巷,易瑛心裏踏實了些,又想起“隆格”這個人。說自己看上了他那是絕無此理,說他看上自己,言談中又語不涉私。論身分親情八不沾邊,論起“造反”一事,更是冤家對頭。自己見人論千論萬,連待自己最好的燕入雲,也沒有說過這麼多話,對他竟是滿腹淒惶一瀉而盡,而他對自己又是什麼心情?贈金報信,給自己尋出路?……她喃喃說了句“緣分”,搖了搖頭;緣分究竟是怎麼來的,佛經裏講是“阿賴邪耶識”,這個稀奇古怪的東西真令人莫名所以。

從人中隻有喬鬆唐荷略知底細,韓梅尚在犯糊塗:出門一趟遇了什麼事,忽喇叭兒的說走就走。隻莫天派司定勞,又詫異又驚慌,再想不出哪一處走風漏氣——萬一逃掉了這位潑天欽犯,怎麼去見幹爹黃天霸?又有什麼顏麵在劉墉父子跟前說嘴?擔心逃掉易瑛又怕自己露馬腳。請示無處請示,商議不能商議。且不知易瑛是否已起疑心。兩個人自出道以來,都是在黃家門下最得意的關門弟子,饒是百伶百俐,也都急出一身臭汗來。司定勞是十三太保裏年紀最小的,本名黃富揚,武功不如十二太保黃富名,卻是討飯潑皮出身,撒溜機警過人,走著路突然哼了一聲,窩著腰捂肚子蹲下了身子。黃富名忙停了步,問道:“老七,你怎麼了?”黃富揚枯皺著臉,蹙眉縮頭,吭哧吭哧就是幾個屁,呻吟著說道:“我這人……真他媽的不湊臉……越是上轎……越是腿擰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