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醫國手煙徒侍鳳閣 莫愁湖風波無奈何(2)(3 / 3)

弘晝在外聽這帝後夫妻絮語對話如琴瑟調和,一片都是仁德溫馨,心下也是十分感動。隔著紗幕躬身說道:“娘娘放心,我福晉到靈穀寺給您抽簽,是上上大吉的簽。傅恒在外遇驚無險簽上也都說了。老五這章來南京,是因為闖宮奪阿哥,自知有罪,娘娘不計較,我更放心。還有樁子祥瑞,無錫孫家橋有棵老槐樹,已經枯死了,今年忽然枝葉繁茂,更奇的是,老樹杈上冒出一叢迎春花,人家說這叫‘老槐抱春’。過了正月十五,春暖花開,您的災星也退了,娘娘陪皇上奉著老佛爺一道兒觀賞去!”

“五叔是個放達人。闖宮的事我不但不計較,還感激你呢。”皇後隔紗幕說道,她的聲氣一時變得分外柔弱:“皇上國事忙,阿哥們將來指靠五叔的時辰多著呢。老槐逢春抱樹又長,不算稀奇,就算祥瑞,原沒有去無錫的打算,禦駕一動,得驚動多少人,花多少銀子?你該勸皇上別去才是。”弘晝笑道:“南巡是盛典,枯木逢春又槐抱迎春花,不去看看,豈不辜負了上蒼賜的祥瑞?銀子花不了多少,就是花了,也還是散到百姓家了,娘娘隻是個太心細。”皇後聽了無話,半晌說道:“叫五嬸常進來,我們妯娌們多說說話兒解悶。”

一時弘晝便辭出來,乾隆坐得久了,也想走動走動,和他聯袂出了行宮正寢側書房,沿莫愁湖西岸徐徐散步。

“老五,”乾隆望著碧波浩渺的湖水,一邊信步走著,問道,“這裏隻有我倆兄弟,天下億兆人民,論親情無過你我。睞娘的事,你看是哪個女人作耗?”

弘晝眯縫著眼,似乎水光有些刺目,眨動了兩下,舔舔嘴唇說道:“難說……您知道,我是個散漫人,國事家務都不大理會。這次事到臨頭,急了眼,先護住阿哥再說。倒不是真的疑鈕主兒。那拉主兒跟您南下,她不在北京,說她預有安排,不但未必有這膽,也未必有這心智。我想,也不一定就是女人,太監們小人心性兒,和哪個貴主兒心裏過不去,造作事端嫁禍於人也是有的……皇上,這事查是要查的,和處置國務一樣,得小心著點。弄不好出冤案,後世演出大清的狸貓換太子戲,不好看的。明武宗也出過這種事,不好聽。娘娘是個最賢德聖明的。她身子骨兒好,您就沒有內憂;阿桂傅恒劉統勳尹繼善紀昀,都是良臣,各自料理好差使,傅恒這一仗再打漂亮,您就沒有外憂。清官難斷家務事,清楚不了糊塗了,防緊些子就是了。”

乾隆聽了點頭,說道:“好兄弟,說的是。易瑛的事已經完了,大小金川我看也容易辦。傅恒遇刺,朵雲來哭秦庭,足證莎羅奔已經心裏慌亂。文事武備,我都盡了最大的力。有人上請安折本,說如今國運如日中天。但‘日中而仄’可不警惕?所以,要把‘極盛’的峰尖拔得再高些,一直精進求治,一直到不了這個峰尖。你想,一旦到了山頂,一覽眾山小,無論朝哪邊邁步,都是下坡道兒啊!”

一陣秋風掠湖而過,遠處勝棋樓、垂釣台章廊曲折,粉牆碧瓦秀亭紅閣一折一折的倒影在湖麵上蕩動,滿眼白茫茫水天之間,大片老荷半枯的扇葉半卷起來隨波翻湧,和著水聲沙沙刷刷澹澹泊泊響成一片。湖水清澈見底,連湖底的水藻也在搖蕩,深邃得像墨染的霧。

“秋高了,風都帶了透骨的涼意。”弘晝看了看行宮門口。那裏等著乾隆接見的臣子們已經瞧見他兩兄弟,黑鴉鴉跪了一大片。弘晝道,“等著皇上料理的事太多了。請皇上務必節勞榮養。事大役艱,時移世易,萬幾宸翰,都在皇上肩頭。”

乾隆站在楊柳樹下,任秋風撩著袍子擺角,似悲似喜地看著湖水動蕩,良久說道:“天步艱難,我知道。天步艱難也要走下去……不要緊,還是要走下去的……”

弘晝沒有說話,行宮的銅馬在風中叮咚作響,漣漪秋波一浪接一浪拍岸湧來,忘神之間仿佛又覺湖水沒有動蕩,像是湖岸在逆水而進似的……

“你去吧,”乾隆說道,“叫他們依官序進來見我。”

1995年12月9日於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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