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從廚房裏拿著一壺水出來,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時,陳格從褲袋裏掏出一個紙包。他慢慢把紙打開,慢慢地打,紙是白色的,漸漸露出裏頭的黑。很眼熟,柳靜一怔,原來是那個黑絨布錦盒,唐必仁從南非帶回的。盒子打開,鑽石在裏頭,已經不是原先的裸石,做成了戒指,鑽石亮閃閃地嵌在上麵。

他來示威的嗎?柳靜腦中閃過此念。

柳靜沒有伸手去接。

陳格撅著屁股探過身子,把戒指放在柳靜麵前的茶幾上。然後,他用手小心地在黑絨布錦盒上撫了撫,撫完笑起,好像那盒子是個嬰兒,嬰兒是柳靜的孩子。

柳靜還是雙臂抱在胸前斜靠在沙發上,頭微斜,一動不動地看著陳格。她在等待下文。通常在課堂上向學生發出一個提問後,她都會以這種姿勢倚在講台旁,神情從容,成竹在胸,高深莫測。人的肌肉是有記憶的,久而久之,隻要需要,不用她費力,那種動作那種表情那種姿態都可以自己跑出來,迅速搭配成最讓別人忐忑不安的一副模樣。

陳格顯然也有點緊張,他其實一進門就處於試圖放鬆卻仍是緊張的狀態中,眼皮一眨一眨的,眼珠子左右跑。柳老師,他叫道,又僵硬地笑起。柳老師,我把鑽石打成鑽戒了。你的無名指我隻是目測了一下大小,不知道合不合適。你試試,太大太小我再拿到珠寶店裏調整。

目測過她的手指,打好鑽戒送到她跟前……理解起來繞了一圈,最終柳靜明白過來,原來陳格是把那顆鑽石退還給她了,並且貼上了加工費和鉑金戒指。

是個意外,很意外。

柳靜欠欠身子,有一個問題她覺得應該先弄清楚,所以她問:這是錦衣的意思嗎?

陳格低著頭,身子前傾,十指對扣,似有為難。半晌才抬頭,喃喃道,錦衣……她不知道。

頓一下,陳格又補充一句,柳老師,能不能別告訴錦衣?

柳靜胸口嗡了一下,像被人擂了一拳。真要被人打了,她至少會反抗,會躲避,現在卻不能。她還是那麼坐著,手臂繞在前胸。不是不了解錦衣,都知道,猜也猜到了,但由陳格嘴裏說出來,分明又像當麵被剝了衣服。柳靜垂下眼,對那鑽戒一瞥,一點猶豫都沒有,她決定收下。沒必要客套,虛假地推辭不是柳靜的風格。柳靜說,行,我收下了。除了鑽石,其餘的錢該多少是多少,我還給你。說著她已經站起,動作利索幹脆,幹脆得超出陳格的想象,陳格也站起,手臂往前伸,晃幾晃。

柳老師,不必還……

柳靜並沒停下來,她往臥室走去。錢包在挎包裏,挎包在臥室裏。但等她拿著錢包走出來,客廳已經空了。再走到玄關前看,原先陳格脫在那裏的皮鞋也沒有了。就是說他走了。走了也好。走了說明他確實絕意要歸還鑽石,錦衣要送他,唐必仁也同意送他,他自己卻受之有愧,他不敢要,拿到珠寶店,根據目測過的柳靜手指,打造出一個鑽戒,然後繞過錦衣,送還柳靜。

他本來可以不這麼做,但他做了,為什麼?

清楚柳靜心裏其實並不待見他,所以展開討好外交?或者僅僅覺得這麼貴重的東西,自己無功不受碌?前者乖巧,後者質樸,在乖巧與質樸之外,應該還是其他的什麼吧。柳靜頭開始脹,太陽穴突突突地跳。陳格究竟是怎樣的人,她其實是模糊的。一個別人的兒子,在別處生活了二十多年,正在讀現當代文學研究生,畢業後沒打算回老家而準備在這所海邊小城駐紮下來,讓唐必仁幫忙找個好工作,個子矮小,表情恭謙,說話不多。還有嗎?沒有了。想來想去,柳靜隻能想出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