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永恒的諾言,那曾經給過我無比的自豪,甚至狂妄,現在我枯萎了,死去了。在別人的眼裏,我成了可憐的人,就這樣死去了。而諾言草原年年都是周而複始的,隻是從此與我無關了。再見了!諾言草原,我曾經的家園。我雖然不知道小男孩他們的存在,也祝福他們吧!”
黃豆此刻不僅原諒了高草先生,而且更為他難過。他有理由高傲,他曾是所有人的自豪啊!
我記得我見過高草先生。高草先生不知是誰當年許下的諾言,現在想起來像是未曾經曆過似的,我總是在懷疑自己的經曆,它們是否存在過呢?甚至不敢去證實,害怕會破壞一場夢境似的,就讓它長久一點兒吧。有時,我會想到,高草先生不會是我的諾言吧,這太可怕了。
那一顆冰彗星再一次分裂。
我還在北京的胡同裏行走著。一家小飯店的門口架著一個爐灶,上麵的籠屜蒸汽升騰。我喜歡就這樣在細碎的時光裏尋找細碎的情節,這時我才是我。我看到人們從我身邊走過,我看到一隻貓趴在窗台上睡覺,我看到下午的陽光在胡同的深處晃動著手指。
此刻,我周圍的矮牆和窗戶仿佛隨時都會消失,我知道古舊的石頭門墩和褪色的紅色小門馬上就要融化在陽光裏了。但是我不知道這世界就是一篇小說,我更不知道小說的作者是否存在,我對於這一切一無所知。我隻是覺得不可思議,我看到了已經消失的街道,並且如此真實。我可以告訴你黃豆的父親很年輕就死去了,黃豆的父親的死因是傷心,因為黃豆的母親,這也許是遺傳。我告訴你的是我所不知道的事,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們名字的存在。
小蒲公英這時笑眯眯地回來了,黃豆擦去臉上的淚水,跟著小蒲公英離開了非洲的諾言草原,進入了埃及。我在夜裏突然醒來,我從裏屋走到外屋,我看到父親在客廳裏看書。他問了我一句什麼,我回答了一句什麼,就進了衛生間。
埃及上空的月球與太陽都特別的大,像是另一個星球。黃豆不知道,整個地球是拚湊起來的,每一部分都來自不同的星球,其中埃及的質量最大,引力也最大。現在,我從春天走到秋天,這世界再也沒有他了。
黃豆看到了它的荒漠,還有奔騰不息的尼羅河,在這片古老而陌生的星球碎片上,黃豆此刻感受到了它的空靈和遙遠。在北京東單的一座醫院的夜裏,我陪著父親,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哭聲,她是陪她丈夫來看病的,下午時,她丈夫走失了,從醫院的錄像看到了他是從大門出去的。
當你麵對一個人或者景物的時候,你如果總覺得自己是在夢中,這就是遙遠。小蒲公英也異常的安靜,眯著眼睛靜靜地飄在前麵。他的樣子如冬天的雪花在夏天旅行。她曾經告訴過大家,她丈夫得病以前能喝一箱啤酒,他們是我們的哈爾濱老鄉。聽著她的哭聲,許多人都如她所擔心的,怕病人會被凍死在外麵。這裏的病房是在大走廊上隔離出的小間,彼此說話和病人大小便的聲音都能聽得非常清楚。
我拉開窗簾,看到午夜裏淡藍色的雪,對麵的樓區就是腫瘤病房。雪仿佛掩蓋了一切,父親好像是睡了,我拉開門簾站在走廊裏,看到遠處護士值班的燈光還亮著。小蒲公英不時在一片又一片陽光上寫下文字,淡淡的字跡拉著手在一起飛舞,然後,消失。在荒漠的邊緣,小蒲公英露出了難過的八字眉,輕輕地向黃豆揮手。黃豆知道,分別的時候到了,就如水滴詩人說的,一生見一次啊!一麵就是一生。一生隻有這一次機緣相見。那哭泣的女人一定一夜沒有睡覺,他們非常年輕,剛剛三十幾歲的樣子。
黃豆麵對著陽光,麵對著尼羅河,麵對著陌生的外星球碎片,喊出了最大的聲音,用盡了最大的力量,用盡了所有的情感。
“再……見……我……的……小……蒲……公……英……!祝……你……永……遠……幸……福……!再……見……!”
我站在黑暗裏,覺得一絲絕望的欣慰,那個男人是幸福的,起碼有一個女人真心的為他而哭泣,他沒有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