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了一個孩子,他是一個弱智的孩子。他還是從前的樣子,時光對於他是停止的。他站在一條江邊,周圍圍著許多人,我忘了我們是在什麼時間,也許是在誰的記憶裏,也許是在他的記憶裏。那群人在哄笑,這孩子不知道被誰扒光了褲子。我跑過去要給他穿上褲子,可是他死活不讓,他光著屁股,想要掙脫我。
我終於給他穿上了褲子,他哭了,人群也散了。
“想女人了?”我問他。
他低著頭,不回答我。
“想”過了很久他才輕聲回答我。
“想她了?”我問。
“想!”
“難過了?”
“沒。”
“撒謊!”我說。
“沒!”
我看到遠處的江水在夜空下銀光閃動。
“她還活著!”他突然說。
我的心猛地一緊。他還在想著那個女人,對岸的城市萬家燈火,那個女人曾經就在遠處城市裏的一盞燈下。
現在,我和他走在銀河係的一角,聊著一個他單戀的女人。那女人也許還活著吧,在宇宙無限維空間中的某處。我不知道這孩子,這可憐的孩子就是僵屍。他在我的記憶裏永遠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永遠是我的朋友。
在廣西陽朔的西街,一個英國小夥子開了一家酒吧,他對我說:“這裏很浪漫。”我回憶起他的麵容。
我還能想起那時的陽光,還有酒吧裏溫暖的氣氛,還有那首《薩特的磨坊》。我是第一次聽到那首歌,我問老板歌曲的名字和歌手的名字,知道了歌手就是Dan Fogelberg。
現在我回想起那一刻,更加惋惜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十六日,歌手永遠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Dan不知道世界上有我,他也不知道他會出現在這篇小說裏,就像我也不知道一樣。可是我們在這種誰也想不到的地點見麵了,隻是誰也沒有認出對方。
黃豆的身邊落下一片一片流星與僵屍的碎片,它們燃燒著,煙塵彌漫。聖甲蟲落在了黃豆的麵前,他還在笑著,可是卻沒有了從前的光彩。我對店員說我要一個八寸的比薩餅。黃豆明白,剛才是聖甲蟲擊中了僵屍,可他自己也耗盡了生命。聖甲蟲還想和黃豆開個玩笑,可是感覺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了。所有的語言都擁擠在胸口,找不到一絲的光亮。
許多年以前,我在哈爾濱的一間狹窄的小屋裏,看見一位老太太垂危的病容。她癱瘓八年了,有一天她說要吃李子。誰也沒有注意,就在第二天,老人死了。那是在大雜院裏的一間小屋,牆壁上還裂了一條大大的裂縫。
她是我當時女朋友的外祖母,我悔恨自己沒有及時地給女朋友的外祖母買李子,這是老人最後的要求。我現在早就忘了這件事,這段回憶不知保存在誰的記憶裏了,我不知道那個保存我記憶的人是誰。
聖甲蟲告訴黃豆,他要永遠消失了,也就是說他要死了。對於“死”這個字,黃豆仿佛總也不能與聖甲蟲聯係在一起。二零一二年的六月十七號,我在北京站等待著晚點的列車,候車室裏擠滿了焦急的旅客。
我們看到的隻是死的結果,而不是死亡本身。
“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裏了,也許這就是死吧。但是我有最後一件禮物給你,我要給你我的記憶,也許這對你是一件壞事,可是現在,在生命的最終,我最寶貴的東西就是我的記憶了。接受它吧,不管它是不是會給你帶來幸運的禮物。我在深夜裏從北京回到了哈爾濱,我攔住了一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