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吹過院裏滿樹梨花的時候,我聽見外麵有腳步聲響起,不多一會兒,就見裁雪麵如死灰的如飛般奔進屋子,一看見我時卻又立住不動,眼裏卻已經流下淚來。
我心裏明白,輕聲問她,“是要我上路的旨意到了麼?”
裁雪不點頭也不搖頭,身子劇烈的顫抖著,我不再說話,隻淡淡,“打水來給我洗浴。”
塵歸塵,土歸土,我要洗去這世上的俗世煙塵,幹幹淨淨的去另外一個地方!
裁雪死命的捂著嘴,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默默的點頭出去,我去那衣櫃裏,找出進宮前娘親手為我縫製的幾件衣裳翻了翻,拿起那件白色錦絹的,隻是極簡單的式樣,卻在領口袖口細細的用稍暗些的白絲線繡了一隻隻蝴蝶,隻是若不細看,就不會有人發現。
我猶記得當年在進宮覲選那一天,我穿的衣服上也是繡有蝴蝶的,隻是後來被我一杯茶水盡數潑了上去,生生的毀了,我突然想,若那****沒有費那樣的心思,或許,太後反倒未必看得中我罷。
這樣的想法讓我忍不住的要笑,若太後此時回想起當年,不知道她是否會後悔當年選上我,並以那樣的榮寵將我接進宮去。
原來,有時即使隻是極偶爾的一個念頭,也能改變一個人甚至是許多人的一生了。
輕撫著衣袖上的蝴蝶,我禁不住一陣心酸,娘的這些衣服,我向來都是隻當個念想兒,從來也舍不得穿,而想來娘當年費了那樣的心,在燈下極仔細極用心的繡著這些蝴蝶時,也萬萬想不到,竟是在此時派了這樣的一個用場。
其實,我和英宏一樣,從小偏愛白色,隻是這樣的顏色到了這樣的地方,又怎麼敢穿出來,當年我執意要一件這樣的白衣時,娘還顰了眉說不好,隻是扭不過我的性子,她叮嚀我說,這樣的顏色,這樣通體純白的一件衣裳,應該是著孝時才能穿得的,平日裏收著就好。
好吧,今兒個,我自己為我自己戴孝罷!
有宮人備好了熱水,裁雪摘了一捧梨花瓣灑在水麵上,潔白的花瓣被我用手一攪,猶自散著芬芳。
裁雪想是知道我的心思,落手輕柔,為我洗得極仔細,偶爾,有溫熱的水珠滴在我的***的肌膚上,我分明能感受到那裏麵有極重的悲傷,我笑了,道,“別哭。”
落在我背上的水珠更急,我微微的閉了眼,罷了,隨她去罷。
兩次的生產,絲毫沒有令我的身子走樣,娘做的這件衣裳穿在身上時,一如當年的妥帖合身,銅鏡裏,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虛無得仿若隻要風一吹,就會如煙般飄散不見。
長及腰際的烏發亦是用一根極簡單的白色絲帶束了,任由它垂在腰後,裁雪拿過首飾盒子,被我止了,好容易將自己收拾得一身幹淨,再不能被這樣充滿銅臭的東西汙了。
滿意的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我笑得安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如此,真好。
扶著裁雪的手起身,我腳步輕盈的出了屋子,裁雪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我隻當不知道,經過院子裏那顆梨樹下時,我伸手折了一枝梨花,替自己簪上發上。
卻是去淺梨殿的書房,才進屋裏,就見英宏依舊是一身月白,落寞黯然的坐著,他的臉色幾乎已經和他的衣服是一樣的顏色,蒼白憔悴,看不到一絲血色。
我不防是他親自來送,倒愣了愣,然而隻是一瞬間,我就微笑了上前,“罪妃沈氏,謝皇上隆恩。”
他不知是因為從來沒有見過我這樣的一身打扮,還是因為別的,一時竟不說話,隻愣愣的看著我,眼神寂寥蕭瑟,然而在那深處卻又分明像是有一簇火苗在燃燒攢動。
我垂下眼瞼,地麵的青磚上刻有極精致的各色花卉圖案,這樣一塊塊磚的湧在一起,就如海一般的,向四麵漫延開去,仿佛無邊無際了,稍抬頭一天看,卻就直到牆角,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