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之命如一人之命。一人之命在元氣,一國之命在人心。在皇權專製政治下,民眾最希冀官吏具有虛堂懸鏡、鐵麵無私、惟才是舉、脂膏不潤等品行。在百姓看來,作為華夏第一神的關聖,隻有比具備這些品行的官吏遠勝一籌,才能成為惡人的審判官,好人的保護神。文人們雖在藝術上對關羽的人格有著多側麵的塑造,但百姓仍覺有“遺珠之憾”。於是,便又杜撰出若幹關聖清正廉明的故事,進一步給關聖這尊道德雕像,描金繪彩。
關羽讓“馬童掛帥”的傳說,在荊楚久播不衰:關羽督荊時,雖年愈五十,卻仍有聞雞起舞的習慣。一日清晨,關羽在拍馬山演兵場舞刀,見有人在場上騎著一匹紅馬來回馳騁,定睛一看,原是關興的馬童在練騎術。關羽連觀數晨,馬童天天如斯,而此時的關興卻仍在軍營齁齁大睡。不久,關羽再攻樊城,校兵點將時,關興威風凜凜地騎於紅馬之上,恭候父親點其領兵掛帥,而關羽卻令關興下馬,命馬童上馬。馬童率兵攻下樊城返荊時,關羽出城六十裏,在一橋邊擺酒設宴,親為掛帥的馬童接風洗塵……
呼朋引類、沆瀣一氣,任人惟親、以售其奸,向為官場最大的腐敗。關公讓馬童掛帥之一舉,足可讓關羽的官德光風霽月!
在荊州,還留傳著一則“關羽怒斬關平”的故事:荊州城外的二賢莊,有一王姓人家,孫子王鵬與祖母相依為命。一日,祖孫倆到寺院進香,歸家途中,王鵬被一疾馳的戰馬踩死。王鵬之祖母告至縣衙,縣官見狀告的是關平,不敢審理。老人出得縣衙,正欲自盡,卻被關羽一部將救起,領至關府。關羽聽罷老人來由,不容分說,即令人抓得關平,綁赴法場問斬。關平在王鵬遇難時,並未騎馬出行,知定是關興所為,便甘願替弟頂罪。張飛之子張苞得知此情,便央求王鵬之祖母刀下救人。老人情懷大慟,親至刑場搭救關平。時關興早毅然而出,承認己過。關羽放過關平,又斬關興。王鵬之祖母向關羽叩頭求情,言若不刀下留人,情願撞柱而死。關羽部屬也紛紛跪地乞求饒恕關興,關羽仍不應允。恰曹軍進犯,王鵬之祖母再求關羽,讓關興戴罪殺敵。關羽這才免關興一死,並將老人接至關府,頤養天年……
百姓這些關羽為官清正、不徇私情的傳說,都是將關公作為一撇一捺的“人”的骨架來塑造的。即使將關公作為神來美化時,百姓也多是以他們心目中的清官形象,去進行發酵升華的。譬如:一關廟的和尚,假關爺的名義以給關帝聖像敷金為由,搜刮貧苦百姓的錢財。關聖聞知怒不可遏,一巴掌將這和尚的嘴巴搧歪……“歪嘴和尚念錯經”的掌故,即由此而來。又如:在某地關廟中,臨壇的關聖曾錯判民間一案,在為冤者平反昭雪之後,關帝即陷入深深自責,遂下令燒掉此處關廟,永不許再建!
就這樣,曆代的文人墨客,用最精美的理想彩筆,描繪出武聖那乃文乃武、左宜右有,既立身立業、又立德立言的超世通才形象;就這樣,普天下的芸芸眾生,以最深情最殷切的寄托,補缺拾遺,把關公美化成上不愧天、下不怍民的萬世人極的“心靈標本”。“文革”時,樣板戲中那些“高大全”的一號人物,與這“心靈標本”相比,定會自愧弗如,相形見絀!
如果說,“四人幫”對孔子的批判,是因了這老先生曾有“克己複禮”之類的言論,這就為“四人幫”無端將之引伸為孔丘要恢複奴隸製度、讓曆史大倒退找到了“口實”;如果說,“四人幫”發動的“評《水滸》、批宋江”運動,是因了被稱做“及時雨”的宋江不僅與閻婆惜曾有“男女關係”的汙點,而且有出賣梁山好漢的群體利益而投降朝廷的史實,使“四人幫”有辮子可抓;那麼,麵對關公這尊無疵可尋、無瑕可摘的華夏民族的道德雕像,“四人幫”文化專製的屠刀,則極難找到下刀之處。
關公的神聖雕像,早已兀立在中國百姓善良的心田裏!
可歎複可悲的是,“四人幫”發起的“造神運動”,也未能按他們罪惡的算盤而推演成功。他們缺乏最起碼的曆史常識,那就是對活著人是萬萬不能奉為神靈的。這是因為人與所謂的神之間,需要有極大的時間距離和空間距離,方能產生“神”的神秘與朦朧。而偉人越是走近他,就越覺得他也是人。況且,最偉大的頭顱也畢竟缺乏所謂神的萬能智慧,愈是偉人就愈有可能犯全局性的重大過失。今天,當偉人從神壇走下後,我們這個民族,仍需要借著那尚未完全蒸發掉的血泊的鏡光,去進行對於一個時代的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