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2 / 3)

比加索夫的眼睛突然閃閃發亮。

“我用一根白楊木棍子從背後猛捅她的腰部。她大聲尖叫起來。我就告訴她:好!這就好!這就是天然的聲音,這就是自然的喊叫。請您今後照此辦理。”

大家哄堂大笑。

“您胡說些什麼呀,阿夫裏康·謝苗內奇!”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大聲說道。“我能相信您會用棍子去捅姑娘的腰嗎!”

“真的,是用棍子,很粗的棍子,就像那種用來保衛要塞的棍子。”

“先生,您說的這些太可怕了①。”邦庫爾小姐驚呼道,眼睛瞪著兩個笑得前仰後合的孩子。

①原文為法語。

“您別信他的,”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難道您還不了解他嗎?”

可是這位憤怒的法國老太太久久無法平靜下來,嘴裏嘟囔個不停。

“你們可以不相信我,”比加索夫鎮定自若地說,“不過我敢向你們保證,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這件事我不知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你們不相信,那麼另一件事你們也許同樣不會相信:我們的鄰居葉蓮娜·安東諾芙娜·切普佐娃親口告訴我——請注意,親口!——她是怎樣害死了她的侄兒。”

“您又胡編亂造了!”

“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們先聽我說完,再發表議論。請注意,我不想誹謗她,我甚至很愛她,愛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她家裏除了一本日曆沒有任何書籍,除了高聲朗讀以外她不會用別的方式讀書——高聲朗讀的練習使她渾身冒汗,事後還抱怨說她的眼睛像肚臍那樣縮了進去……總而言之,她是個好人,她的女仆也都是胖乎乎的。我何必要誹謗她呢?”

“瞧!”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阿夫裏康·謝苗內奇今晚上了馬背就再也下不來了。”

“我上了馬背……可女人同時要騎三匹馬,除了睡覺,她們永遠不會下馬。”

“哪三匹馬?”

“吹毛求疵,捕風捉影,嘰嘰喳喳。”

“依我看哪,阿夫裏康·謝苗內奇,”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道,“您這樣仇視女人決不是無緣無故的。您一定是受了某個女人的……”

“您是想說傷害嗎?”比加索夫打斷她。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有點尷尬了;她想起了比加索夫不幸的婚姻……於是隻好點了點頭。

“的確,我是受了一個女人的傷害。”比加索夫說。“雖然她是個善良的,非常善良的女人……”

“她是誰?”

“我母親。”比加索夫壓低了聲音說。

“您母親?她怎麼傷害了您?”

“因為她生下了我……”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皺起了眉頭。

“我覺得,”她說,“我們的談話轉到了不愉快的話題上……康斯坦丁①,您給我們彈一首塔裏別格新寫的練習曲吧……也許音樂能消除阿夫裏康·謝苗內奇的怨氣。當年奧菲士②就曾經馴服過凶猛的野獸。”

①原文為法語。

②古希臘神話中的詩人和歌手。

康斯坦丁·季奧米德奇坐到鋼琴前彈了一首練習曲,彈得相當不錯,娜塔裏婭·阿曆克賽耶芙娜起初全神貫注地聽了一會兒,後來就去做她的女紅了。

“謝謝,太美了①。”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我喜歡塔裏別格。他很優雅②。您在想什麼心事,阿夫裏康·謝苗內奇?”

①原文為法語。

②原文為法語。

“我在想,”比加索夫慢吞吞地說,“有三種個人主義者:自己活也讓別人活的個人主義者;自己活卻不讓別人活的個人主義者;最後是自己不想活也不讓別人活的個人主義者。女人絕大多數屬於第三種。”

“您說得多麼客氣!不過有一點我感到驚訝,阿夫裏康·謝苗內奇,您對自己的見解充滿了高度自信,好像永遠不會有錯誤似的。”

“哪兒的話!我也會有錯誤的;男人也會犯錯誤。不過您知道我們男人的錯誤和女人的錯誤有什麼差別嗎?不知道?差別就在於,譬如男人會說二乘二不等於四,而等於五或三又二分之一,而女人會說二乘二等於一支蠟燭。”

“這話我好像已經聽您說過了……不過請問,您關於三種個人主義者的觀點跟您剛才聽到的音樂有什麼關係?”

“沒有任何關係,我剛才根本沒有聽音樂。”

“我看你啊,老兄,真是無可救藥①。”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道,她把格裏鮑耶陀夫的詩句稍稍作了改動。“如果您連音樂也不喜歡,那您究竟喜歡什麼?文學嗎?”

①此句引自格裏的耶陀夫的喜劇《智慧的痛苦》(第四幕第八場),原文為:“你啊,我的老兄,真是病入膏肓。”

“我喜愛文學,但不是當代的文學。”

“為什麼?”

“我來告訴您。前不久我和一位貴族乘渡船過奧卡訶。渡船靠岸的地方很陡,那些馬車得用手抬上去,而貴族的那輛四輪馬車又很沉很沉,幾名腳夫拚命往上抬的時候,那貴族卻站在渡輪上不停地喊‘吭唷’、‘吭唷’,那模樣也真叫人可憐……當時我就想:這就是新式的分工!如今的文學也是這樣:別人在拉車,在幹活,而它卻在喊‘吭唷’。”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微微一笑。

“這就叫再現當代生活。”比加索夫滔滔不絕地往下說。“深切同情社會問題以及諸如此類……我討厭這類漂亮話!”

“被您大肆攻擊的女人至少不說漂亮話。”

比加索夫聳了聳肩膀。

“她們不說是因為不會說。”

達麗娘·米哈依洛芙娜的臉微微一紅。

“您越說越不像話了,阿夫裏康·謝苗內奇!”她臉帶勉強的笑容說道。

房間裏鴉雀無聲。

“卓洛托諾沙在哪兒?”巴西斯托夫身邊的一個孩子突然問道。

“在波爾塔瓦省,我的好孩子。”比加索夫接過話頭。“就在霍赫蘭(他為換了話題而高興)。剛才我們談論文學,”他接著說,“假如我有多餘的錢,馬上可以成為小俄羅斯的詩人。”

“你說什麼?當詩人!”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難道您懂小俄羅斯語嗎?”

“一竅不通,不過,也不需要懂。”

“怎麼不需要?”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隻要拿一張紙,標上《沉思》這個題目,接下來就寫:‘啊,我的命運,命運!’或者以《哥薩克納裏瓦伊科①坐在山崗上》為題:‘在那山腳下,在那樹蔭中,格拉耶,格拉耶,沃羅巴耶,你快快走啊!’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於是你就拿去發表吧。小俄羅斯人讀了肯定會感動得雙手掩麵,痛哭流涕——他們的心靈就是這樣多愁善感!”

①納裏瓦伊科,烏克蘭農民起義領袖,於1597年被波蘭人殺害。

“得了吧!”巴西斯托夫揚聲說。“您說些什麼呀?這話可一點沒有道理,我在小俄羅斯呆過,我喜歡那地方,也懂那兒的語言……格拉耶,格拉耶,沃羅巴耶——這些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