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的,不過烏克蘭人還是會感動得流淚的。您說懂他們的語言……難道有什麼烏克蘭語嗎?有一次我隨便說了句:‘語法是正確朗讀和書寫的藝術’讓烏克蘭人翻譯。你知道他是怎麼翻譯的?‘語法是精確地吐和瀉的醫書’……您說這是語言嗎?我寧願把自己的朋友搗成齏粉,也決不會同意這個觀點……”
巴西斯托夫想反駁他。
“您別跟他爭論。”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您是知道的,除了奇談怪論,他不會說別的話。”
比加索夫苦笑了一下。仆人進來稟報說,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姐弟倆到了。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起身迎接客人。
“您好,亞曆山德拉①!”她走上前去說道。“您來真是太好了……您好,謝爾蓋·巴甫雷奇!”
①原文為法語。
沃倫采夫跟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握手,又走到娜塔裏婭·阿曆克賽耶芙娜麵前。
“怎麼,您新近結識的那位男爵今天要來麼?”比加索夫問。
“是的,他要來。”
“聽說他是位大哲學家,滿肚子的黑格爾。”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沒有回答,她讓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坐到臥榻上,自己則坐在她身邊。
“哲學麼,”比加索夫接著說,“站得最高,看得最遠,不過,我最不喜歡居高臨下,高高在上又能看到什麼呢?假如你要買一匹馬,總不至於爬到了望塔上去觀察它吧!”
“那位男爵是想把一篇論文送給您過目嗎?”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問。
“是的,是一篇論文。”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故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一篇闡述工商業關係的論文……不過您盡管放心,我們不會在這兒宣讀的……我請您來不是為了這件事。這位先生博學多才,人又和氣①,他的俄語也說得漂亮極了。真可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②”
①原文為法語。
②原文為法語。
“他俄語說得那麼好,”比加索夫挖苦說,“連法國人都誇他呢!”
“您嘲笑吧,阿夫裏康·謝苗內奇,隨您嘲笑吧……這跟您怒發衝冠的模樣倒是一致的……他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來?我說先生們女士們①,”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著看了看大家,“我們到花園裏去吧……離開飯還有一個多小時呢,天氣又這麼好……”
①原文為法語。
大家都站起來,向花園走去。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家的花園一直延伸到河邊。花園裏有許多古老的林蔭道,路旁椴樹參天,滿目金黃,陣陣清香撲鼻而來,林蔭道的盡頭,豁然露出一片翠綠。花園裏還有不少槐樹和丁香的花亭。
沃倫采夫、娜塔裏婭和邦庫爾小姐走進花園深處,沃倫采夫和娜塔裏啞默默地並肩而行,邦庫爾小姐跟在後麵,保持著一段距離。
“今天您幹什麼了?”沃倫采夫終於開口問道,捋捋自己漂亮的深褐色唇須。
他的外貌很像他姐姐;不過表情沒有那麼生動活潑,那雙漂亮而溫柔的眼睛裏帶著幾分憂鬱。
“什麼也沒有幹。”娜塔裏婭回答。“聽比加索夫罵人,繡花,看書。”
“您看的是什麼書?”
“我看的是……”娜塔裏婭略微停頓了一下,“十字軍遠征的故事。”
沃倫采夫看了她一眼。
“噢!”他說,“這一定很有趣。”
他折下一段樹枝,在空中揮舞著。他們又向前走了二十來步。
“您母親認識的那位男爵是什麼人?”沃倫采夫問。
“宮廷侍從,路過這兒;媽媽很賞識他。”
“您母親很容易被人迷住。”
“這說明她的心還很年輕。”娜塔裏婭說。
“是的。您那匹馬不久我就可以給您送來。快馴服了。我想叫它一起步就大步飛跑。我一定能做到這一點。”
“謝謝①……可是我很過意不去。您還親自訓練它……據說這很難。”
①原文為法語。
“為了給您增添一點小小的樂趣,娜塔裏婭·阿曆克賽耶芙娜,您知道,我準備……我……這點小事……”
沃倫采夫一時語塞。
娜塔裏婭友好地看了他一眼,又說了聲“謝謝②”。
②原文為法語。
“您知道,”謝爾蓋·巴甫雷奇過了好久才繼續說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我們何必談這些呢!您心裏都明白。”
這時候,樓裏的鈴聲響了。
“喲,吃飯的鈴聲響了!①”邦庫爾小姐喊道。“咱們回去吧!”
①原文為法語。
“真可惜,這位英俊的小夥子太不善於辭令了①。”這位法國老處女隨著沃倫采夫和娜塔裏婭登上露台的時候心裏想道。這句話俄語可以這樣翻譯:你啊,我可愛的孩子,模樣挺討人喜歡,就是有點兒傻勁。
①原文為法語。
男爵沒有來吃飯,大家足足等了他半個多小時。席間,大家說話不太投機。謝爾蓋·巴甫雷奇不時望著坐在他旁邊的娜塔裏婭,殷勤地頻頻住她杯子裏添礦泉水。潘達列夫斯基徒然地竭力討好鄰座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他說了不少恭維話,可她差點沒打嗬欠。
巴西斯托夫用麵包捏成一個小球,在桌子上滾來滾去,他什麼也不想。連比加索夫也緘默不語。達麗婭·米哈伊洛芙娜說他今天不太友好,他板起臉搶白道:“我什麼時候友好過?那不是我的事……”他苦笑了一下,補充道:“請您再忍耐一會兒吧。我隻不過是克瓦斯①而已,普普通通的俄國克瓦斯;您那位宮廷侍衛才是……”
①俄國的一種飲料。
“好啊!”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大聲說道。“比加索夫吃醋了,人家還沒有來就先吃醋了!”
比加索夫沒有答理她,隻是低著頭看了她一眼。
時鍾敲了七點。大家又聚集到客廳裏。
“看樣子他不會來了。”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
就在這時候,響起了馬車的轔轔聲。一輛小巧的四輪馬車駛進了院子。不一會兒,仆人走進客廳,把一封放在銀托盤裏的信交給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她很快地瀏覽了一遍,轉身問仆人:
“送信的先生在哪兒?”
“還坐在馬車上,夫人,要請他進來嗎?”
“請。”
仆人出去了。
“你們看,多麼掃興!”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男爵接到命令,要他立即返回彼得堡。他委托他的朋友羅亭先生,把論文給我送來了。男爵本來就想把他的這位朋友介紹給我——他十分賞識他。真是太掃興了!我還想讓男爵在這兒住幾天呢……”
“德米特裏·尼古拉耶維奇·羅亭。”仆人稟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