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僮卻不似季拂心那般心細,他皺著眉邁前一步,厲聲質問:“我們少爺一番好意相贈,你不接受便罷,將其打落是何回事!”
“嗬,一番好意?”倚牆之人——沈慕卿忽而仰首大笑,帶著難以化開的沉痛,聲聲嘲諷,“當今天下,世態炎涼,人心不古,誰人會無端施舍。今日你施恩予我,誰知你他日可是要我以命相報,呸!”
季拂心眉峰不易察覺地一蹙,但語調卻一如平素的平和,反駁道:“若你性命能換百姓無饑,天下無憂,我斷不猶豫取你首級,但萬萬不幸,你的命一無是處。當今天下,多少百姓四處奔波,隻為一餐果腹,而你碌碌無為,我一時心軟施恩於你,你卻還硬留一張薄麵,自命清高。”他微一搖頭,不知惋惜或是可憐,“你若當真不願折下清高傲骨,倒不如投身仕途,謀得一官半職,受百人敬仰,而非在此窩囊無用,途途惹人憐憫。”
“你懂什麼!”沈慕卿驀地抬首,亂發下的一雙眼竟是犀利非常,如若利刃出鞘鋒芒大綻,“我習武十數載,自幼以建功立業報效朝廷為夙誌。怎料世道險惡,天子昏庸官場腐朽,一腔抱負無處可施,還落至如斯田地!投身仕途又能如何,抵不過賄賂公行爬至高位,比不過天子一道拔擢小人聖意!”
赫然綻出的氣勢與目光,竟讓季拂心無端生出了一股懼意,下意識地退了半步。他低估了這男子,這男子好似一把深埋在地底的青鋒,乍看毫不起眼落滿塵埃,但若將其洗淨,拔劍出鞘,其中鋒芒定能震懾四方。
季拂心呐呐失了言語。此人短短幾句,已將當今桓朝的局勢分析透徹,如他所言,官場*派係傾軋,天子親佞遠賢,拔擢官員不以能力為量,而以喜好定奪,以致朝廷內一眾阿諛奉承小人。真正骨鯁之臣,或看破世道心涼辭官,或是被奸人所害,已是所剩無幾。
“什麼心懷天下,兼濟蒼生,那是狗屁!空有濟世之懷,卻無用武之地,有何用!不若棄之,棄之!”沈慕卿說到激動處,緊握的拳頭爆出條條青筋,猛敲雨地發出陣陣的嗒嗒嗒聲——季拂心仿佛看到,一顆自比天高的心在不甘地同冷雨鬥爭,試圖脫離那寒冷的桎梏,保持一腔朝氣蓬勃的熱血。
季拂心眉心一皺,重重邁前一步,震聲辯駁:“你此言差矣。夫大丈夫者,當誌貫天地,目極萬裏,而非止於當下。縱無重權在握,縱無萬貫家財,亦當不墜青雲之誌,修身養性,待時而發!”
他字字如驚雷,炸開於沈慕卿心間:“人生匆匆數十載,焉能世事遂心如願,若因一時頹敗而喪誌,又憑何以建功立業報效朝廷,治國平天下!你今日之敗,不過是人生曆練一場,若你膽氣盡失,日後唯能碌碌無為,如若遊魂行於街道,或乞討為生,或食嗟來之食。但若你忍辱負重,心懷高誌,步步為營,他日定能拜將封侯,建不世之功!”
沈慕卿震身驚愕,竟難出一辯駁之言。
“心之所誌,當貫於行而非止於說。若真有濟世之心,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前路難行,則另辟蹊徑,前有阻礙,則披荊斬棘!”季拂心愈發激動,迎著對方驚愕雙瞳,字字吐清,“而今你不過空口大話,縱你棄誌,天子不會痛心少一良才,百姓不會惋惜無你相濟。但若他日你得登高位,淩於天下,何懼無人不識君之高義,何懼小人當道阻你兼濟天下!”
霎那,沈慕卿心潮迭起,萬千澎湃,如被熱流湧過,如被重石擊落心底,激起滔天駭浪,朝曠遠開闊之地洶湧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