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聞言,忙把拳頭收回:“我來找那姓聶的比武,你讓開!”
從前醫武不分家,醫者懂些武藝也是常事。那羅姓招待員不緊不慢地道:“你打架不要緊,這些病人怎麼辦?”
那大漢似是沒想到這一點,他抓一抓頭皮,正在思量,卻聽裏麵傳來一個極沙啞的聲音:“羅十三,叫那人滾進來!”
那大漢大怒:“你小子罵誰!”一掀簾子便走了進去。
羅十三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馮遠照見狀不妙,忙道:“這位羅先生,我們今天還看不看?”
羅十三笑道:“為何不看?”
“可是這……”都打起來了,這還能看嗎?
卻聽那大漢進去不久,內裏便聲響不絕,時而又有肉體撞到重物上的沉濁聲響,聽得人心驚肉跳。
季卿雖是個女子,性子卻較男子更衝,一聽到聲響,扶著椅子把手踉蹌便要起身,馮遠照忙道:“你要做什麼?坐下坐下。”
季卿道:“總不能看著那聶大夫被人打死。”
馮遠照唉聲歎氣:“你這樣子,如何能去?”
二人正在爭執,卻聽一聲重響,有人從裏麵被扔了出來,竟是那魁梧大漢。先前那大漢好一番氣概,而今卻是狼狽得很。廳內眾人皆是驚訝,眼見那大漢被丟到地上後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生還是死。縱是他上門挑釁,這手也未免下得太重。
羅十三不幹了,一放茶杯,朝著裏麵嚷道:“老聶,你太過分了!這麼大一個人,我可拖不動,放這兒算什麼?你自己趕快出來弄走!”
裏麵那人不鹹不淡道:“自有人弄走,用得著你操心?”
羅十三眉一挑:“老聶,你說話客氣點會死啊!我跟你說……”就在此時,兩個巡捕一推門走了進來,吆喝道:“發生什麼事了?”看一眼裏麵緊閉的房門,又叫道,“聶大夫,您沒事吧?”
羅十三笑道:“大事沒有,小事倒有一樁。這裏有個人,要勞煩您二位搬到外麵的樹陰底下去。”說著,塞了點東西在打頭的巡捕手裏。
那人臉上都笑開了花:“羅先生真客氣,您是聶大夫的人,說一句咱們不還是得聽著?”手卻緊緊地攥了。巡捕二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把那大漢抬了出去。
這兩人對聶神通居然甚是恭敬。季卿眉頭便是一皺。
眼見這幾人出去了,馮遠照暗想這次總該到季卿了吧,卻聽竹簾響動,一個女子走了出來。
她年紀很輕,衣緣上繡了半個巴掌寬的西洋彩色花邊,係一條閃光緞的裙,一走一亮,奪人眼目。頭上綰著一個蝴蝶髻,鬢邊戴了副珠花,那珍珠都有黃豆大小。這一身裝束雖是十分華麗,那女子的容貌卻是雅淡如仙。
她行了一個禮,嬌滴滴地道:“還請各位稍候片刻,老爺再為大家診治。”吳儂軟語,聽著讓人直舒服到骨頭裏。
馮遠照思量,多半是方才打鬥,須得整理一番。便道:“好。”
這女子便又施了一禮,走回裏麵。馮遠照向羅十三問道:“不知這位是何人?”
羅十三笑道:“這一位,乃是我們聶大夫的如夫人。”如夫人者,姨太太也。季卿在一邊聽了,眉頭不由更加緊皺起來。
這一等可等了好久,眾人正在詫異,卻聞到一種細微的香氣從裏麵散發出來,竟是鴉片煙的味道!原來這聶大夫不是整理診室,而是抽鴉片煙過癮去了!季卿大怒:“不看了!”扶著桌子就要起身。
馮遠照知道她脾氣,忙道:“等等!”卻聽季卿道:“他的醫術如何暫且不說,這個人與巡捕房勾搭一氣、抽鴉片煙、養姨太太。這樣腐朽的一個人,我不用他看診!”
馮遠照又好氣又好笑:“季卿,你脾氣怎麼還是這樣。若是與人交往合作,自然要判斷他的品行,現今是看病,你且管他是什麼人呢?”
羅十三也走了過來:“二位,到你們的號了。請先交大洋五元。”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馮遠照從身上拿出銀錢,遞到羅十三手裏,羅十三掂掂重量一樂,引著季卿便往裏走。
錢都付了,季卿隻得跟著兩人走進內室。卻見這裏麵布置得更為簡潔,房間裏最顯眼的卻是一張紅木煙榻,上麵還擺著根象牙鑲翠的煙槍。一個穿黑華絲葛長衫的人背著手站在窗邊,背影極瘦削,嶙峋如山石,但一雙手卻生得又白又細,手指甚長,腕骨突出。
羅十三先扶著季卿坐下,笑著招呼了一聲:“老聶,病人來了!”
那人轉過身來,馮遠照見這人生了一雙極厲的眼睛,仿佛黑夜裏驟然擦亮的洋火一般,目光灼灼,令人無法遁形。正要招呼,卻覺身邊的季卿一顫,聲音輕微地道了一聲:“大、大哥?”
大哥?!
第一個呆住的是馮遠照,他和季卿相識數年,從未聽說她有一個兄長,何況這一個姓聶一個姓季,從何論來?
那美貌女子提了一個紅漆盒子剛剛進門,聽得這聲也不由一怔,手中的盒子險些掉到地上。偏偏這裏還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羅十三,一拍手笑出聲來:“哎喲,老聶,兄妹喜相逢啊!”
聶神通麵上沒什麼表情,居高臨下瞟了一眼:“原來是阿黑頭。”眾目睽睽之下,竟被提到自己幼時的乳名,縱是季卿,臉也不由一紅,卻仍答道:“是我。大哥……”
話猶未完,聶神通卻打斷了她:“羅十三,診費付完了?”
羅十三一怔,隨即笑道:“這個自然,五元診費已經交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