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聶神通(2)(3 / 3)

他滔滔不絕地一套說下來,聽得聶季卿一怔一怔。等他好不容易住了口,聶季卿終於有機會問道:“羅先生,您研究這個做什麼?”

羅覺蟾笑道:“民以食為天嗎。”

這話似乎有理,但聶季卿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她又道:“羅先生,您是立過大功的人,如今革命已然成功,正是做一番事業的時候,您怎麼留在這裏?”這幾日她也曾留意,發現這羅覺蟾在醫館裏地位甚是特別,主不似主,客不似客,每日裏不過是招待些病人,他卻似樂在其中。

羅覺蟾笑道:“治病。這不是天大的事兒?身體不好,還幹什麼事業?”這話自然是歪理,聶季卿一時卻又找不出什麼理由辯駁,又問:“那您和我大哥是怎麼認識的?”

羅覺蟾眼神微微一暗,隨即笑道:“我是他的病人。”

難怪他臉色如此之差,但聶雋然醫術高明如此,卻還沒治好羅覺蟾身上的病,卻也奇怪。聶季卿又要詢問,卻聽羅覺蟾又問道:“我看你和老聶也不怎麼熟,你們兄妹多久沒見了?”

聶季卿答道:“十年,十年前大哥離家……”

她本是想問問聶雋然和羅覺蟾兩人的事,可聊了半天,沒問出什麼不說,卻被羅覺蟾套出了不少自家事情。說到後來,羅覺蟾笑吟吟敲一敲桌子:“吃飯,吃飯,這獅子頭都涼了。這廚子可不得了,原是在兩淮何良貞大人手下幹過的,別的地方可吃不到。”

他隨口而言,聶季卿卻忽然一滯,眼神一暗,手下不自覺用勁,一根竹筷竟被她生生拗斷。

羅覺蟾看她一眼,笑道:“怎麼?聶小姐和他有仇?”

聶季卿隻覺吃到胃裏的東西變成了一塊石頭,堵得極不舒服,恨恨道:“早知是他……”

這位何良貞在前清時曾大殺革命黨人,手上沾了不少血腥。辛亥革命之後,南北和談,袁世凱為大總統。何良貞搭上袁世凱這條線,青雲直上,多有傳言他還想混個內閣總理當當。

羅覺蟾道:“他是他,廚子是廚子,你和個廚子較什麼勁?”

聶季卿咬著牙,一語不發。羅覺蟾又道:“這位何大人還要來上海,你想怎麼著?砸他家窗戶還是捅他一刀?”他眼裏帶著笑,隨手一彈方才被拗斷的半根筷子,那筷子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準確無誤地落到桌子另一側的筷籠中。

羅覺蟾以槍法聞名,眾所周知,究竟如何聶季卿雖不曾見過,但這份準頭卻實在了得。聶季卿眼神驟然一亮,隨後又慢慢暗了下去。

羅覺蟾夾了根青菜慢慢咀嚼,悠悠歎道:“你們這些革命黨啊,一個兩個都喜歡搞刺殺。”

聶季卿不語,半晌道:“早年許多同誌甘為荊軻,是因為力量不夠,隻能出此下策。”

羅覺蟾笑道:“失敬失敬,原來聶小姐乃是一位女荊軻。”

此言一出,空氣霎時凝固。聶季卿緊握手裏餘下的那根筷子,口氣勉強鎮定:“羅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就是想,袁世凱也當了大總統了,這段時間沒什麼打仗的地方,可聶小姐你卻受了槍傷。這也就罷了,前一段時間,又聽說何良貞遇了刺,動手的偏還是位女刺客。你說,這有多巧?”他麵上眼裏都是笑意,“帶你來看病的那人姓馮,是不是?我聽說過孫先生身邊有這麼一個人,很是能幹。我也覺得他不錯,你看,帶人來租界看病,這樣就算軍政府要抓人,也抓不到租界裏,你說是不是?”

聶季卿咬著牙,自己的情形全被看破,已沒有隱瞞的必要:“沒錯,我就是那個刺客。”

羅覺蟾舉著酒杯,笑吟吟道:“那我便好奇多問一句,這民國都成立了,聶小姐又為何要做行刺這種事情。莫非有人想和何良貞搶內閣總理,你是另一方手下的?”說到後來,他語速愈慢,笑意依然,眼裏卻慢慢冷了下來。

話到此處,聶季卿卻慢慢鎮定了下來:“不是。我那一次刺殺,其實身邊的同誌都極是反對。我初入革命黨時,同一分會中原有十八名同誌,何良貞任滿清大員時,大殺革命黨,其中有一十五名同誌死在他手下。後來民國建立,南北和談,身邊同誌都勸我以大局為重,不要再想這些事。可是,我放不下!

“誠然我可以對羅先生說,何良貞此人見風使舵、滿手血腥,於國家絕無益處這一類話,但那不是我心中真實想法。我也知道如今民國甫立,百廢待興,多少大事要做,多少改革待行,起這個念頭或者不該,但是若讓我忘了這個仇……我放不下,我實是放不下!”

她一口氣說完,心頭竟隱隱覺得暢快。當日她一怒行刺,縱是馮遠照亦是大加反對,直至今日,她方才傾吐出內心所有想法。

她話音剛落,羅覺蟾忽地一拍膝蓋:“好!”那張青白的麵容上煥發出神采,“聶小姐,你還想不想動手?”

聶季卿衝口而出:“想,當然想!”上一次險些賠上她一條腿,何良貞卻連個油皮也沒傷到,她心中自然不忿。但自此一次後,何良貞防備愈發森嚴,她更加沒有機會。

卻見羅覺蟾用筷子敲著膝蓋:“為你這個放不下,我便幫你一把。”

結完了賬,羅覺蟾叫了兩輛黃包車,帶著聶季卿來到了南京路上,隻見兩側商店鱗次櫛比,其中又有一家書店,店麵不大,掛著黑漆招牌,上寫“爾雅書局”幾個大字,甚是挺秀。

羅覺蟾付了車錢,帶著聶季卿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