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之後,梁山一百零八將雖沒有被打散,但他們受到奸臣排擠,處處受窩囊氣,其英雄豪氣蕩然無存。如第八十三回寫宋江原班人馬被派遣征遼,朝廷犒賞,中書省的兩名廂官“貪濫無厭,徇私作弊,克減酒肉”,引起梁山將士不滿,與一位梁山軍校發生衝突,一廂官被打死,宋江對那名軍校說:“他是朝廷命官,我兀自懼他,你如何便把他來殺了?須是要連累我等眾人。俺如今方始奉詔去破大遼,未曾見尺寸之功,倒做下這等的勾當,如之奈何?”“那軍校叩首伏死。”宋江不得不揮淚斬軍校。梁山整體雖然巳被招安,但其地位仍很尷尬,得不到朝廷的信任和封賞,長期沒有正式的官職,甚至梁山數萬將士一直沒有穩定的駐紮地,常年東征西討,奔波於戰場,“受了許多勞苦”,但大多仍是無功無官,甚至在平定王慶之後,宋江等到東京報捷,都不許進人京城,隻許在“城外下營屯紮,聽候調遣,非奉上司明文呼喚,不許擅自人城。如違,定依軍令擬罪施行,差人齎榜,徑來陳橋門外張掛榜文。有人看了,徑來報知宋江。宋江轉添愁悶,眾將得知,亦皆焦燥”。這種悲劇性的遭遇當然更符合曆史真實’作者的不成功不在於他寫了這些,而在於他沒有能力處理這個悲劇,在悲劇中梁山好漢的性格發展停止了,沒有任何作為了,最後隻是讓它們在征方臘時死去大半,宋江、吳用等梁山領袖和中堅被賜酒毒死,草草了事。沒有能揭示招安前後宋江等人的心理變化與矛盾,前七十一回所塑造的英雄形象到了後四十九回發生變異,前後沒有一貫性。作者不善於寫在官場中掙紮的原江湖人。
施耐庵在南宋“水滸”故事基礎上塑造了梁山好漢的英雄形象,又在元代北“水滸”故事影響下發揮藝術想象力,把梁山泊寫成造反的英雄好漢的堅不可摧的革命根據地,把梁山團夥寫成擁有數萬精兵悍將的強大的革命武裝集團,又有一流的軍事領袖與謀士,並且得到廣大老百姓的熱烈擁護和真誠支持。梁山的事業正是如日中天,攻城略地,戰無不勝,與朝廷交戰,也是兩贏童貫、三敗高俅,甚至俘獲主帥。宋王朝傾其全力,想要一舉消滅梁山全夥,但最終以慘敗告終。這樣寫把梁山的八麵威風是做足了,可是在麵對曆史的真實時就未免捉襟見肘(現代曆史小說!李自成》也犯有這個毛病)。在這一點上!大宋宣和遺事》寫得比較簡單,言宋江等人大鬧東嶽以後“朝廷無其奈何,隻得出榜招諭宋江等”。宋江等人順水推船,“歸順宋朝”。而《水滸傳》不僅張大了梁山反抗的烈火不可撲滅性,而且還有忠奸鬥爭這一條線索,朝中“四賊”處處破壞“招安”,這更增加了招安的難度。從小說情節中展示的生活的邏輯性來看,招安幾乎是沒有可能了。但作者又不能改變自宋代就巳經定下來的“招安”這個情節’這樣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突出宋江對招安的積極性,而且積極得有些不近人情,大悖情理。為此,他不惜自降身份、自取屈辱,對一切可能有利於招安的人低聲下氣地表白和求助(注重“革命氣節”的一些評論家便據此對宋江大加譴責)。這與前七十回宋江的形象發生很大的不同。例如梁山好漢對年輕女人多是采取斥拒態度的,對妓女更是這樣。宋江對閻婆惜的冷淡和仇殺都與其他好漢的做派是一致的。可是七十回以後對李師師的態度則與其他好漢大異;這種不顧生活邏輯和人物形象自身行為邏輯的寫法是《水滸傳》寫作藝術上的一大缺點。每當情節的發展可能令作者尷尬時,他便按照自己的主觀意誌去製造情節,憑自己的意誌處理人物,不顧生活的邏輯。如秦明一家與扈三娘一家被殺後上山的表現,仿佛秦明對妻子老小之死的憤怒隻是喪失一件東西似的,宋江把花榮的妹子嫁給他作為賠償也就都解決了;在攻打祝家莊的戰鬥中,扈三娘不僅未婚夫被殺,而且轉瞬之間一大家子都被李逵砍死了,而她被當作戰利品嫁給比武大郎略強些的矮腳虎王英,又成為宋江的義妹和梁山的頭領,麵對這巨大痛苦和尷尬,扈三娘毫無反應。不知道作者是不善於描寫這些,還是不關心這類問題,或是認為這類問題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