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痛不欲生的洗禮(1 / 3)

從昨晚開始,****斯曼的公爵府邸一直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仆人們從沒有一刻停下來歇息。當天空邊緣漸漸顯露出微紅的時候,整個公爵府驟然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歡呼。而守在一間房屋門口的年邁仆人埃爾伯,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那團簇在一起的溝壑皺紋卻讓他越發顯得慈愛。

一間華貴的臥室裏,吊在屋頂的燈飾完全純銀打造,被白淨的天花板映襯的更為明亮。半圓的白色的弧形窗框,緊挨著牆壁的兩側,露出一絲淡淡的晨光。而那半遮半掩的落地鮮紅窗簾,每一絲褶皺都如同平行的直尺垂直鋪下,在陽光的照射下猶如少女羞紅的麵頰。繡著繁雜花紋的火紅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窗下,緊隨著窗口散落的光芒將整間屋子染做溫馨的紅唇粉色。

屋子的正中央擺著一張五六人平躺都綽綽有餘的大床,那駝絨編織的睡墊帶著銀線點綴的蕾絲花邊,輕輕的挨著地毯。一名年輕的華貴婦人麵色憔悴的端坐在床上,兩隻手臂輕輕張開……

張揚睜開雙眼的時候,麵前隻有一張張陌生的麵孔,然而隻是一刹那,他就認出了他的母親,那人群中唯一笑著想要將他擁入懷中的女人。

張揚沒有像其他新生兒一樣哇哇大哭,而是睜著他那靈動的雙眼好奇的打量抱著他的貴婦人。她那和藹慈祥的表情,多像自己去世十幾年的母親!四周跪坐的女仆們忽然發現新生的孩子並沒有哭出聲來,臉上原本欣喜的表情漸漸變得遲疑,隨後所有人都慌亂起來。

被抱著的張揚努力的想伸出手臂環抱自己的母親,卻發現他幼小的雙臂隻能略微的抬起。母親……母親……張揚心中默念著,最終再也忍不住,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一場車禍讓他再世為人,來到這個一切未知的世界。也不知道這嚎啕的嬰啼,是他對於劫後重生的慶幸,還是為了過去種種的悼念。

跪坐一地的仆人們擦去額頭的冷汗,重新掛起了笑容。沒有哭泣的新生兒,十有八九都要夭折,而她們在屋內伺候的仆人必定要陪葬。

“穆恩?****斯曼,家族的未來……”貴婦人輕輕低下頭,親吻在張揚的額頭上,與此同時,一滴冰冷的淚水也落在了張揚那稚嫩的臉頰上。是喜極而泣,還是悲從心生——貴婦人低垂的發絲遮擋住了她的表情,隻有張揚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哀愁。

這似乎是造物主的玩笑,又或者是大自然的緊握規則的雙手漏出的一絲縫隙,讓重生後的張揚依然擁有前世的記憶,他望著麵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母親,好奇的打量這個世界。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怎樣的家族?張揚心中疑惑著,負有怎樣的壓力,能夠讓堅強而高貴的母親落淚。他很想抬起手為母親擦去眼角的淚水,但他此時隻能無能為力的看著一切。

上一世,他便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沒能讓自己的母親走出疾病的折磨,這種無力感讓他無奈,彷徨,最終化作內心的一股力量……張揚努力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隻發出了依依呀呀的哭泣聲。

然而抱著池東的貴婦人好像聽懂了一般,刹那間破涕一笑,輕拍他的脊背,呢喃的說了些什麼,也許是同張揚輕聲細語,又或許再對別人說些什麼。

圍在周圍的仆人們忽然間躬身退去,當最後一個人離開的時候,老管家埃爾伯推門走了進來。他手中小心翼翼捧著一個足以裝下兩個張揚的銀色金屬箱,他的臉上早已褪去了笑容,褶皺間潛藏著恭敬與服從。緊跟著他走進屋的,是一個身穿灰白牧師長袍的高瘦男人。他的兜帽壓的很低,以至於那些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的仆人們也無法看清他的麵容。

在牧師長袍正麵,繡著金邊的一扇巨門,而在巨門的頂部,臥著一直銀白色的蒼鷹。這隻銀鷹是凱曼帝國的標誌,而那金色的巨門,是光明神教的象征。灰白色的袍子有些褪色的舊態,但依然保持著不自然的整齊與平展,顯然最近才收拾過。

埃爾伯小心翼翼的將那銀色金屬箱放在地上,不知他是為了保護那昂貴奢侈的地毯,還是因為箱子裏裝滿了易爆的危險品。張揚睜著他那大眼睛努力的想從埃爾伯臉上看出些什麼,然而埃爾伯卻隻是雙臂垂在身體兩側,安安靜靜的退到一旁。

穿著牧師袍的男人用嘶啞的聲音,平穩而絲毫不帶感情的說著什麼,張揚的母親隻是靜靜的聆聽。片刻之後,高貴的婦人緩緩的低下了頭顱,輕輕用臉頰親昵的貼在張揚的臉上。隨後,她才緩緩的抬起臉龐,默許的點了點頭。在她那雍容而又微笑的臉上,張揚卻分明讀到了深埋在眼眸裏的愧疚。

年邁的仆人埃爾伯答了聲深埋,緊接著熟練而又緩慢的將放在地上的銀色金屬箱子打開。刹那間,屋子內便被金色的光芒所充斥。張揚的母親似乎想要坐直身子,自然而然的將自己的左手抬起,而她那寬大的衣袖正好輕敷在了張揚的雙眼。

雖然看不到那箱子裏的東西,但張揚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聖潔,與通體淋漓的舒暢感遍布全身。似乎這是一場盛大的洗禮,將會把他體內的汙穢除去。這樣的洗禮,比他前世所知更讓人震撼。牧師們用清水清洗新生兒的身體,與這種發自內心的洗滌,根本不在一個境界。

張揚心中感慨著,然而他猜中了結果,卻沒猜中過程。這確實是一場為他準備的特殊洗禮……

站在一旁穿著牧師袍的男人,口中念著些繞口晦澀的語言,右手一指那金屬箱子,那聖潔的光芒逐漸收斂,充斥在整間屋子的金色也漸漸暗淡。埃爾伯站在箱子後,平淡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似乎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而那金色的光芒並也沒有對他有任何影響,他仍然睜著眼睛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在銀色的金屬箱子中,空空蕩蕩的隻擺著一個似乎是黃金打造高腳杯。高腳杯的裏邊,裝著透明而沒有任何出彩的水。然而偶爾散發出的聖潔氣息,讓張揚確認了它的不凡。

頓了片刻,埃爾伯從懷中取出了兩個一指高的瓶子,一個同樣由黃金打造的細口瓶,而另一個則是很普通的白色瓷瓶。

張揚看不到那男人的麵頰,然而他卻能感覺到他滿意的笑了。緊接著,張揚便看到了這輩子都無法遺忘的一隻手,一隻枯槁的似乎毫無血肉,仿佛死去多年的白骨骷髏才有的手。隻是那隻手的暗紅色皮膚似乎緊緊貼著骨骼,血管中的脈絡漆黑而又高聳,不規則的突起顯得整隻手猶如來自地獄幽冥。

這隻手接過了那黃金細口瓶,從寬大牧師袍裏伸出另一隻同樣枯槁的手,搭在黃金的瓶口輕輕擰開一個細縫。

忽然間一團團黑色的煙霧張牙舞爪的從那瓶口縫隙流出,屋子內聖潔的氣息刹那間消失殆盡,隻餘下帶著硫磺味的刺鼻氣味。那枯槁的手憑空一抓,所有的黑霧刹那間禁止,然後有條不紊重新退回到瓶子裏去。然而停留在空氣中的硫磺氣息,卻難以磨滅。

張揚沒有真正觸碰到那團黑霧,然而他卻能敏銳的感覺到,黑霧中所帶來可以腐蝕一切的邪惡氣息,似乎要將他靈魂拖入深淵。而在那一刹那,整個空間都炙熱起來,張揚甚至都能感覺到皮膚的幹澀,然而在他內心的靈魂深處,卻充斥著讓他顫抖的陰冷與晦暗。冷與熱的內外焦灼,讓他發自內心的恐懼著。

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

那穿著牧師袍的男人手輕輕一揮,刹那間地麵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他緩緩走到床邊,用他那特有的嘶啞聲音低沉的說道:“開始吧——”

張揚看不到母親有什麼動作,隻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一輕,似乎他已經被那骷髏般毫無血肉的男人抱在了懷裏,沒有皮肉的緩衝,堅硬的骨骼讓他渾身不自在。沒有等到他拒絕的哭泣,一種針紮一般的刺痛從他脊背上傳來,轉瞬間這股疼痛驟然放大,沿著血管和經脈傳遍全身,猶如萬億隻螞蟻由內而外的撕咬,巨大的疼痛讓他瞬間失去了意識……而在他失去意識前的瞬間,他仿佛聽到了母親一聲無奈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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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這已經是張揚重生後接近第十四個年頭。沐浴過後的他站在自己臥室的一麵落地鏡子前,仔細的打量著自己。一米六出頭的身高,讓他在這個年齡裏已算得上少有的高大。過於潔白而光滑的皮膚,似乎讓他的臉上失去了些活人的血色,這是他長期呆在書房裏看書的結果。

這十四年裏,他把貴族們趴在女人肚皮上的時間都用在了書房裏。作為擁有百多年曆史的****斯曼家族,書房裏的四五千冊藏書不可謂不豐富。然而他卻沒有找到太多關於嬰兒時讓他痛苦不堪的源頭。

他側過身,背過手輕輕撫摸背後的皮膚,似乎想要從光潔之下尋找出嬰兒時那些讓他刺痛的紋路。

“少主人。”門外傳來了年輕的男仆本森恭敬的聲音,這個仆人十四年來一直照顧張揚的起居。

“請進!”

門板被本森輕輕推開,隨後他捧著一疊衣物走了進來,向著張揚微微一躬身,“今天是凱曼帝國曆312年三月十三日星期二,按照行程表,今天上午有珊夫人的禮儀課程,下午有席米爾小姐的音樂。”頓了頓他例行公事的問道,“需要我幫您更衣嗎?”

張揚搖搖頭。

自從少主人開始說話以後,“請進”是他聽到最多的話語。本森將衣物輕輕放在床上,倒退著緩緩退出門去。七八年來,他從沒有看到少主人生過氣,也從沒有見過他的笑臉。他那深邃而平靜的眼眸裏,似乎看透了世間的一切,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他心靈裏寧靜的湖麵泛起波浪。

甚至前不久一位仆人不小心打碎少主人經常看著出神的青玉杯,得到的也隻是他輕輕的擺手,示意打掃幹淨。要知道這玉杯可是從遙遠的東方商人所敬獻的,據說這麼一個杯子價值有上千金幣,是公爵府半年的花銷,也能夠讓一百戶尋常人家不愁吃穿一輩子。

還記得他見到少主人唯一一次皺眉,還是因為書房內最後一本書被他讀完。到底有什麼事情才能夠引起少主人的在意呢?本森思索著,恐怕就算屋子著火了,少主人也會閑庭信步的踱出屋子。“他這份處變不驚的心態恐怕帝王也不過如此,隻是可惜了……”本森搖搖頭,“卻是一個不能修煉鬥氣的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