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康王的訃告傳到青城的時候,我和楚鴻正在一家酒樓喝酒二樓靠窗的位子。四周靜悄悄的,楚鴻出手一向闊綽,這一次更是包下了整間酒樓。窗外落日西沉,因晚來欲雨的緣故,一片冷落,蕭索的景象。楚鴻一直在對麵長籲短歎,他不明白康王明明已經要走了,又回頭多出那麼一句幹什麼,真真是找死。
“洛千重那個妖孽”這幾個字刺在我的心口,我便還了他幾句,孰料勾起他的心傷,導致他怒火攻心,舊傷迸發,墜馬而亡。楚鴻探到康王沒了鼻息,臉煞白,扯了我撒腿就跑。這種人命官司是說不清的。
楚鴻向外張望幾眼,見青石板鋪就的大街上,幾個行人,形單影隻,像極了孤魂野鬼,心情越發不好。喚來掌櫃的,讓他掛上一排紅燈籠。掌櫃的一聽,額上直冒冷汗,連聲道:“客官,您饒了小的吧,康王的訃告剛到,小的就掛一排紅燈籠,那不是找死嗎?”
楚鴻越發不爽:“那就掛一排白燈籠。”掌櫃的哭喪著臉:“客官,康王去了,我們也很傷心啊!可小店是開門做生意的,這白燈籠往出一掛,不是惹晦氣嗎?”把楚鴻噎的啞口無言,死命地扇扇子。
我笑道:“那就掛一排彩燈籠,粉的,藍的,綠的,紫的,黃的,青的。用上等的絲綢紮,一裏外都要看得見光亮!”掌櫃的“撲通”給我跪下了:“姑娘唉!”楚鴻笑的險些背過氣去,我懶得理他,見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覺得有些冷了。掌櫃的眼尖手快,衝過去關上窗,回頭朝楚鴻連連作揖:“客官,您就當小的今晚死了吧!”楚鴻合扇敲了一下他的頭,他立刻溜了。
抱起酒壇,楚鴻喝了一大口,他擦擦嘴角,夾了一大塊香菇,左右端詳,歎道:“連城美人,我覺得和尚吃素是大大的沒道理的。你想啊,雞鴨鵝狗,會跑會叫,佛家視為生,不可殺之妄論吃之。但這香菇,它沒有腳不會跑,沒有嘴不會說話,可是不是就因為它不會逃跑,不會喊冤我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它不怕痛,它合該可以用來果腹呢?連城美人啊,你可知道真正的痛是說不出來的,明明已經心如死灰,卻逼自己活著,不得解脫!連城美人啊,我就是一隻沉默的香菇,我不說,別人就以為我命天佑,萬壽無疆。可實際上,如香菇也怕痛一樣,我活不了幾天了。”
“唉!”他重重歎氣,將香菇遞到口中。我從未見過楚鴻如此傷感,消沉,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楚鴻向後一倚,翹起二郎腿,哼了幾句小調,道:“卜門門主向來短命,鮮有活過三十的,我為千重改命折了十年壽命,原以為三年前就該壽終正寢了,沒想到又順風順水地過了三年,老天待楚某人不薄啊!”
他勾勾手指,我滿了一杯酒遞到他掌心。他叼著,一仰頭,酒入腹,杯落桌:“我花了三天時間才占出你趕往蜀中,連城美人我大限將至啊!你看我勞心勞力地為你和千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能不能應下我一件事?”
我煙波流轉,做了一個摘去麵紗的動作,如一粒夜明珠滌去麵上灰塵,發出萬千光芒,奪魂攝魄。楚鴻隻淡淡掃了一眼:“果然如此。”從桌下抽出一卷畫軸扔過來。我道:“這是夜如初在我五歲那年生辰是送我的禮物,我那是不解,現在恍悟,這世上可以有比玉家女兒容貌更加動人的女子,但若耶山莊卻不可以。這麼多年,我都已經習慣了,除了千重,你是唯一一個見到我真麵目的。”
我解開畫軸上綁著的絲線,楚鴻道:“千重怎麼說?”我失笑:“他說有他八、九分顏色了。”但是後來千重偷偷親了我,我雖然喝的大醉,但還沒有醉死,那都是五年前的事兒。我緩緩打開畫軸,映入眼簾的是我傾城絕世的麵容,起筆幹淨利落,收筆時卻憑空多出一份繾綣眷顧之意,筆色猶新,似落成不久。
楚鴻探過身來,擦擦我麵上的淚水,輕斥道:“別把畫弄髒了。”我卷上畫軸,訥訥道:“不是說胭脂玉薄涼刻骨,千重不會再記得我了嗎?”楚鴻偎在椅子上,一晃一晃:“誰知道,當世無人服過胭脂玉,前文亦不可考。聽說洛大公子夜夢美人,醒來時心口陣痛,鋪紙研磨,一氣嗬成。一日不見美人圖,就會莫名其妙地流眼淚,見了美人圖,心口就開始疼,嚴重時似乎都能滴出血來,沒辦法隻好將美人圖束之高閣。這才被我得空偷了出來。千重這輩子算是折在你手裏了!”頗有幾分替千重喊冤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