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重抽箭在手,搭弓直取沐花卿的咽喉,他每一箭都挾開天裂地之威,換作平日高深莫測的沐家四郎或許還可以一試,但此刻沐花卿手無寸鐵,且需以切膚之痛來壓製桃花釀,洛千重全力一擊,他必死無疑。
“哢嚓”一聲,沐花卿攥碎了石塊,人跟著一個踉蹌,我沒奈何,掠身擋在他身前。甫一照麵,洛千重漠然道:“原來是你。”想來我藏身之處早被他察覺。我強定心神,以波瀾不驚的語氣道:“大公子。”回身扶住沐花卿,他抓著我的手,慢慢坐下,胸口上的傷竟變成了妖異的紅色,他咬破嘴唇試圖換來一刹清醒,奈何未來得及跟我說上半個字就暈死過去,麵上粉潤晶瑩,美豔勝過女子。
那廂洛千重漠然開口:“你是夜驚寒舊友,她也曾托我照拂與你,我雖未應承她,卻也不願親手傷你,讓開。”合上雙眸,一息之間逼迫自己壓下徹骨的思念和傷痛,我回身,對著他落落笑道:“大公子尊崇舉世無雙,又何必如此難為四郎。四郎今日若有什麼不測,長刀沐家必不肯善罷甘休。洛、沐兩家分據中原繁華富庶之地,兩家寧則天下安,兩家戰則天下亂,我觀大公子諸年行事,並非妄動幹戈之人,何不網開一麵,放四郎一馬!”
他冷清道:“你能說出這番話著實有幾分見地,但你忘了,沐氏子孫不濟,沐花卿一死,獵玉城於我唾手可得。單誅他沐花卿一人就可免去百姓兵戈離亂之苦,如此,姑娘還要攔著嗎?”
我微微笑道:“三年前,洛家與康王一戰,??軍以一敵百如入無人之境,時四郎被沐家家主驅逐,下落不明,沐家人心渙散。大公子若揮軍直指獵玉城,破城不過三、五之日。後康王敗走,??軍亦銷聲匿跡,神州三年無戰事,大公子既無心天下之爭,今又何必以此作為幌子來搪塞於我?
洛千重不置可否,眸子中漸升騰起一陣冰封涼意,他道:“我不爭天下,因為天下本非我想要之物。沐花卿的命有多金貴,今日都必須留下,你若真是憐惜他,就讓到一旁,否則連個為他收屍的人都沒有了。”
他一抬手,??軍合圍過來,百張強弓利弩直指我和沐花卿。時旭日初升,萬千光芒跳躍在箭尖,我微眯眼,避其鋒芒。見洛千重薄唇輕啟,一個“殺”字就要出口,我知不可在做糾纏,廣袖一揮,撈起沐花卿,一掠身,落到路旁酒樓樓頂。在??軍眼中,我和沐花卿猶在原地。
洛千重遲遲不下令,死死頂著中間的幻影,突然揚首望過來,目光無端犀利迫人。雖知他不可能識破我的幻術,還是不由心驚,帶著沐花卿飛身離開。隔著衣服仍能感覺到沐花卿渾身發燙。幾個起落,到了一處豪宅的後花園,拂袖擋住了早起的下人,將沐花卿放到井邊。
他麵上是嬌豔粉色,仿佛一掐都捏的出水來,我提一桶水上來,兩行淚毫無預兆地落下,墜到幽深的井裏,心一下子就被掏空了,茫然間痛入骨髓,我顫聲道:“強敵已退,四郎還需救治,夜大俠可否現身一見?”
夜如初躍出,撞見我傷痛淚容,多少有些驚訝。我低聲道:“連城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四郎就托於夜大俠了。”我拂袖欲走,夜如初叫住我:“連城!你,可是到過蜀中?”內心湧上悲憤,我冷聲道:“不錯。我告訴康王,八十年前一把火幾乎毀了他雲氏血脈的展振衣,十六年前傾國離亂‘滄州亂’的始作俑者夜如初,三年前一箭射殺他長子雲含的洛千重都是玉家的血脈,他大重雲氏成也玉家,敗也玉家!就是他視作心頭肉的次子雲傾,身上流著的還不是玉家的血脈,大重雲氏到此已是徹徹底底地斷送在玉家手裏了!”
“你!”夜如初微怒。“夜大俠!”我憤然曆喝,攤開左掌,一個蘸血寫就的“夜”字赫然在目,“四郎知道你在附近!你不出麵救他,可是篤定了我不會棄他不顧?憑什麼我就要有這副菩薩心腸?夜如初,我敬你為長輩,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玉家的孩子,而是長刀沐家的大小姐!”他默不作聲,麵上浮現悲憫之色,我心裏越發難受,哽咽道:“告辭!”飛身離去。
午後時分我到了紅葉集,在茶樓坐了不到盞茶功夫,就有一名忠厚的年輕人尋上門來帶我去見寧傾城。那是一間普通的竹籬小院,雅致清幽,秋千旁兩個娃娃正在玩耍,見了我,好奇地睜大雙眼,卻是一對不到三歲粉雕玉啄的龍鳳胎。嫩嫩的小臉,大大的眼睛,抓了兩手泥巴,煞是可愛。
“娘親!”男娃脆生生叫道,寧傾城從窗口探出頭來,見是我,驚喜叫道:“連城!”半個身子爬上窗就想跳下來,又覺得實在不雅,下去,風一樣地從門口跑出來。停到我麵前時已氣喘籲籲。她用力抱了我一下,然後笑嘻嘻地招呼一雙兒女:“雲兒,瑛兒,快過來見過姨娘!”
兩個娃娃跑過來,仰著小臉,大叫:“姨娘美人!”我和寧傾城都被嚇了一大跳。她哄他們去一邊玩,邊拉我進屋邊朝我抱怨:“都是楚鴻,待了一個月,竟抱著雲兒,瑛兒去了三家青樓,五家賭坊!”她撇撇嘴,“我都沒有去過!”這不是抱怨而是羨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