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此恨無關風與月(下)(2 / 2)

一聲拍案,眾人如夢初醒,遍座唏噓之聲。曆時一年,波及九郡十六州的滄州亂以十萬枯骨,一人俠名告終。

下了茶樓,一行人躬身相侯,原來這滄州城亦有洛家的產業。我們住的院子,也是在廢墟之上重建的,木瓦新鮮。開窗即見修竹,秋菊,一側臘梅因不是瑞雪時節,隻見枯瘦枝條。洛千重性喜清靜,院子裏隻兩三個人伺候著,我每日大抵能見他兩、三次。

他多半時間都在翻看古卷,我不敢打擾,在一邊靜靜地陪著他。也不是沒有親近的時候,那一日午後,我臨窗畫他的小像,畫到一雙眼睛,落筆有些遲疑,猶豫再三,畫了一隻清亮眸子。他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出語打斷:“我的眼睛不是這樣的。”一臂攬上我的腰,一手握住我的手,畫了另一隻眸子,冷清疏離。

我看著兩隻迥異的眸子,一隻裹著瀲灩,一隻裹著涼意,笑嗔:“那會有人有這樣一雙眼睛!”我原本就貼著他,一回頭,幾乎撞上他的唇,空氣無端燥熱。他眉目朗朗,傾身吻上我的眉心,一時雨落繁花,清香滿園。

一連幾天,都有姽嫿軍到他房中密談,他雖不避諱我,我卻自有分寸,不曾打探一二。轉眼在滄州落腳已有十日。淡月黃昏,樓頂突然傳來一陣笛聲,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心弦。我躍上樓頂,滄州城每夜宵禁,此刻家家閉戶,門前各掛兩盞橘紅色的燈,以祭奠亡靈。洛千重背對著燈火而坐,長發披散,一曲幽笛,飛遍滄州。

我臨他坐了,他收笛在手,忽然溫柔繾綣地叫道:“連城!”“千重!”我歡喜應著,情難自持。他側過身正對著我,隻那一眼,讓我刹時清醒,如墜冰窟。他緩慢地摘去我麵上輕紗,道:“你果然不是沐小橋,你是玉連城。”

他撫著我的眉目,道:“我這些天隻要一合上眼,就會夢到你,夢到一些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的事,斷斷續續。似乎是我為了你,放下帝王之念,舍了自己性命。醒來後心口很疼,你怎麼哭了?”他輕聲擦拭,末了,添了一下指尖,蹙眉,道:“夢裏你從來都沒有哭過,倒是我,在你麵前流淚,背過身去也常常落淚,好像一直都很傷心。”

我的淚落的更凶,他又道:“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我就必須殺了你,這世上不可以有任何擾亂我心神的東西存在。”他扣上我的咽喉,微用力,我腦子裏空茫一片,眼淚不停歇地砸在他手上。

他抿抿嘴角,道:“我要取你的性命,你卻當我在玩笑,真是愚不可及。”他驟然加了力道,我呼吸艱難,猶不肯出手想抗。眼前越來越模糊,咽喉上的力道忽然撤去,隱約見得他望著自己收回的手掌,語意寂寥:“果真是下不了手。”

我用力咳了兩下,呼吸才漸漸順暢,也看清了他眼角的那滴清淚。我再顧不得許多,一頭撲到他懷裏,死死地抱住她。他輕輕地抱住我,親吻我的額角,漠然開口:“雖然那些事我都不記得了,但你也應該是如我對你那般對我,你知道我想殺了你,卻莫名其妙地下不了手,你為什麼不自我了斷了,你不願意為我舍了這條命嗎?”

我顫聲道:“你這些天,對我好,都是為了讓我自戕而作的補償嗎?”“可以這麼說。”他直言不諱,聲音裏沒有一絲感情。我抬起頭,看著他,眼眶通紅:“若是我不願意呢?”他雙手抓住自己的衣領,向兩邊一扯,露出瑩白如玉的胸膛,而在他心口卻有一縷殷紅,他抓著我顫抖的手觸摸一下,漠然道:“那便是我死。”

我一時心如刀絞,伏在冰涼的簷瓦上,不明白為何我與他之間總是走上絕路。

他扶起我,迫我看著他,他道:“螻蟻尚且偷生,你不想死也是情有可原。這是姽嫿軍攻打獵玉城的信號,你若一死,我便毀了它,不然,我當夷平獵玉城。”他塞了一個圓筒到我手裏。我冷笑道:“若耶玉家,長刀沐家,都隻有他們欠我的分,你拿獵玉城的安危來威脅我未免太過可笑。”

他暮然一笑:“你以為我在同你說笑是不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滄州,因為這滄州城的第一座房屋就是我所建,這滄州城就是我姽嫿軍的軍營。十日前我已發兵獵玉城。”他抓著我的手拽下引線,一道紅光直衝蒼穹。他拇指吻上我的唇,輕輕碰觸,他長身而起,道:“獵玉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