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子張(3 / 3)

但是中國的知識分子畢竟是受了東方文化三大家思想的長期熏陶,他們的獨立思考精神,他們的正直,他們的博學,內中都藏有三位大師的影子,雖未真的超凡入聖,雖僅得其皮毛,但這也是可貴的,狗皮無論如何不能和貂皮相比。中國大量的知識分子雖隻得三大家之皮,但畢竟是貂皮、虎皮、豹皮……彌足珍貴。我們今日來評判這些人的功罪,我以為有一條是必須肯定的,三家的原典畢竟是通過他們較為完整地保存下來了,並且在文字訓詁方麵也取得了偉大的成就,使我們現代人不至於像讀天書一樣去“猜”三家原典著作。這一點西方文化就沒有做到,到如今《聖經》的文字也沒有一個較為一致的解釋,不同的人講《聖經》,可以講成完全不一樣。東方文化則沒有這個遺憾。正因為這樣,中國後世的知識分子,哪怕是依文解義,也可以得到許多東西。這些東西一般說來並不是東方文化的根本,比如子貢對紂王的公正評價,子遊對子張的評價,曾子對法治的評價,都讓人感到了中國知識分子剛直不阿的人格精神。

正是由於此,在中國才能代代不衰地培養出一大批隻對自己的“不自欺”負責的“士”階層,才使中國文化的主流一直不受宗教文化的幹擾。中國唐以前的文化能夠領導世界文化的潮流,根本原因也在於有這樣一批特殊的“士”。

但是,不管是孔子弟子中的哪一個,很難說是真正掌握了孔子思想精髓的。他們那種看似偉大的人格精神,最後導致了這種精神的係統理論化,這便是朱學。也就是說正是這種偉大的人格精神,使東方文化走到了自己的反麵,成了桎梏中國人靈魂的牢籠。

我們不能把中國落後的責任全推給古人,隻不過是借對曆史人物的褒貶來介紹東方文化的真實流向,讓人們明白生命的本質力量在擴展自己的光明之時,會出現一些什麼樣的境界。

古人無罪,死人無罪,他們反而是有功的,以他們的曆史地位,也隻能做到他們已做的那些。

凡是過去了的,全是合理的。說他不合理,隻是讓我們明我們自己的心,不要走彎路。

東方文化不重視理論,也不重視曆史。說理論、說曆史,隻不過為了向人們傳達那無法傳達的生命本質力量的真麵目。這便造成了一種兩難狀態,不從理論上講清,不羅列曆史事實,隻憑人們去“悟”,真能悟到的隻是少數人,大部分人錯解是必然的事。但是,太重理論,太重曆史,又可能導致不少人在概念上兜圈子,一聽就懂,一用便錯,一過便忘,甚至走到口是心非的怪圈中,一生不得明白。

從孔子弟子對孔子的讚頌,可以看出一方麵他們是真切體會到了孔子的偉大,但孔子到底怎麼就這麼偉大的,實是語焉未詳,隻有空洞的讚頌,其實,如果真正得了孔子真諦者,應是能罵、能貶孔子者。“見與師齊,減德一半”,“學我者死,超我者生”。若是真明白孔子者,當知孔子是一位平凡得不可再平凡的人,普通得不可再普通的人。如果按後世儒家弟子的觀念,孔子拒絕賣車給顏淵做槨的行為,弟子們認為他貪南子之色時他那又是賭咒又是發誓的慘相,都談不上高尚。《論語》後半部,孔子提出的什麼“君子三愆”、“益者三樂,損者三樂”、“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君子三戒”都未必是什麼高明的招數,也可以說是對他自己“內省不疚”、“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原則的偏離,但孔子畢竟是做了,並堂而皇之地收錄在《論語》中。雖然有很多學者認為季氏第十六之後的篇章,多是後人的輯錄,未必真實,但這些篇章畢竟被儒家弟子收入了《論語》,孔子便難辭其咎。再看他的幾位高足弟子子張、子夏、子遊、曾子的言論,實有透而未透的特色,這就不能不說孔子是有缺陷的,起碼比不了釋迦、老子對“宇宙—生命”係統理解得那麼透辟,表述上也絕不如上述兩家那樣酣暢淋漓。

孔子畢竟是過往的曆史人物,我們不可強求於他。在人類正在從圖騰文化走出的時代,能出孔子這樣一個人物,已經是人類史上一個奇跡中的奇跡了,以致到現代,自然科學的進步即將要宣告“生命”與“生物”這兩個概念分離的時代,很難說就有哪個人比孔子悟得更透。起碼現在叱吒於文海麵上的這些風雲人物中,我還沒有見到一個。這不能不是一個巨大的曆史遺憾。但是,曆史是偉大的,孔子悟到的那些東西遲早會成為人類普遍認可的意識。

我們對未來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