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點也有相當限製。對於現狀的不滿,可以發生於兩種不同的原因:或由於對不幸者表示同情;或由於對幸者表示怨恨。若發生於後者,則其同情亦屬有限,和保守主義者一般無二。可是正統論這種東西,不論是什麼主張,總是智慧的墳墓。而在這一點上,改革者的正統論,並不見得勝於反動者的正統論。
個人教育與偏狹的公民教育最重要的一種衝突,是在對於可疑問題的科學態度方麵。科學已經造成了一種技術,實是一種發現技術,即改變的技術,泛言之,大凡有科學結構的心,都容易做發現的工作,絕不使人堅決相信當時科學的教義。可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公民,卻無發現的能力,因為他尊敬比他年長,比他更好的人。他敬重過去時代的偉大人物,畏懼一切叛逆的學說。所以近代國家若要建立於科學之上,實在是不容易的。
所以我們這個時代是衝突的。一方麵,科學即是權力的源泉,尤其是政府權威的源泉。科學進步,又全賴科學家的心理有一種無政府的狀態。科學狀態的精神,即不是懷疑的,也不是武斷的。懷疑論者承認真理不可發現;武斷論者則承認真理已經發現;科學家,則承認不論他所研究的事件是什麼,真理雖未發現,然而終可發現。但即使說真理可以發現,也隻是說,真正的科學家並不就毅然置信,因為他不承認他的發現就是最後的、絕對的,不過是一種近似的東西,仍待將來的修正。最終缺少的,即是科學精神的精髓。所以科學家的信仰都是嚐試的、非武斷的。但這些信仰,若是他自己研究所得,則是個人的,而非社會的。即是說,這些信仰,是靠他自己由觀察和推論所確定的事實,並不靠社會認為良好公民所必須置信的。科學精神與國家對科學的應用問題之間的這種衝突,常常易使科學的進步陷於停滯,因為科學的技術將逐漸用以灌輸正統理論及輕信態度。即無此種現象,則對於科學有相當才能的兒童,不應常加以公民的訓練,而特別準其思想。
整個的真理概念,是否無法和尋常的公民理想調和,自然也可以如實驗主義者所說,傳統的真理概念並無實效。所謂真理,不過是方便人們相信的東西。若如此說,則真理便可由條例規定。如漢特覺得相信利真特皇子肥胖很不方便,因為這種意見會使他坐牢,所以利真特皇子便是瘦小的。在這類情形中,即不易承認實驗主義者的哲學。我們不能不相信,在利真特皇子肥胖的命題中,有客觀的絕對的真理存在。自然,我也可以想出許多辯證來避免這結論。但“肥胖”一詞乃是一個相對的名詞。例如,我記得有一次,基督學校前任校長和兩個現代著名的作家午餐同座說他有一種異常的瘦小感覺。若和得獎的豬比較起來,利真特皇子也是瘦小的。所以若要漢特前說法正確,便不得不說利真特皇子屬於男子的1%最肥者,或類似的說法。也可以說:利真特皇子體重對於體高的比例,不超過瘦皇帝的一切男性臣屬體比例1%這種說法,自然不無可疑,不過若把1%改為2%,必可十分正確。我們也不能說,這種說法因為便於相信,所以是對的,或說了犯罪,所以是錯的。上麵所舉的例,是百餘年前的事情,不再會引起政治的情感。不過類似的事件,在今日仍為政府所關懷,仍有許多命題為科學態度的人所不能否認,但又為不願坐牢者所不願說。現代的一切政府都采用精明的方法來遮蓋他們認為不應當的真理,對於傳播所謂有害於民眾的知識的人,則施以種種懲罰。尤其對於所謂謀亂及淫穢的知識更加仇視。此類例證我也不願列舉。因為我若列舉出來,我不啻把自己陷於法律禁止之中,我又何必呢!
由上述理由,可見公民教育是非常危險的。可是擁護社會團結說的教育的議論,勢力卻頗為不小。
文明生活的愉快全有賴於合作,工業主義的每一增進即需合作的增加。例如中國,除開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外,對於繁榮及高等文化的需要,是非常迫切的。又如拉丁美洲,自從由西班牙及葡萄牙的束縛解放出來以後,因為人民持一種無政府的傾向,所以仍在落後之中。合眾國現在所感受的最大危險,是由大多數人民缺乏明確的公民意識。這絕不能說是由於公民教育的失敗,反之,美國的全部教育機關,從公立學校乃至大學都已著重公民的訓練,教育青年人知道公民的責任。可是縱然有這種教育的努力,通常的美國人,因為傳統的開辟精神或因祖籍是歐洲人的緣故,總缺少歐洲其他國家人民所具有的那種本能的社會意識。美國人除非獲得了這種意識,不然,全部工業製度必有崩潰的危險。
除開這種現在一切國家教育企圖獲得的國內團結外,國際的團結也是必要的。因為要世界人民認識了人類是一個合作的單位以後,我們的科學文明才能存在。我以為欲圖科學文明存在,最小限度的條件是:應設置一種世界的教育製度,以培養對於世界國家的忠誠態度。這種製度,當然必會在一二世紀之內,培養一些淺薄的人,反對個人的發展。但若我們不願見世界的混亂和文明的死亡,則代價並不算高。近代社會的經濟社會結構,較之過去時代的社會,更為團結堅固。但欲圖成功,必使個人的公民意識增加。對於世界國家的忠誠,自然不會引起現代人民對於國家的那種忠誠的最壞特征。但也可以使理智及藝術的衝動,不能充分發展。不過我認為最近將來急切的需要是在明確的世界公民意識的培養。世界真是成為一個經濟的、政治的單位後,個人教育才能複興。不過在那種時代未來到以前,我們的全部文明仍在危險境地之中。就某種觀點而言,我以為個人教育,是一種比公民教育更為精細的東西。但由政治方麵考察,就其對於時代的需要的關係而論,恐怕公民教育仍要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