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華人(1 / 3)

“華僑”的存在是一種世界現象,從東南亞到加勒比海的廣大地區都有他們的蹤跡,美籍華人隻是其中一部分。截至1930年,已有800多萬中國人離鄉背井,遷居各地。這些海外華人在民眾極為貧困的當地社會裏,時常順利地成為店主、商人和銀行老板,從而引起本土人對他們的忌恨,受到政治迫害和零星的暴力騷擾,與猶太人在歐洲的長期遭遇如出一轍。中國人常被稱為“亞洲的猶太人”。海外華人從事的職業和猶太人極為類似;他們在許多不同的國度裏,過著自己獨立的文化和社會生活,這也和猶太人相同。中國人的技能和組織本領,使他們成為許多貧窮國家的有價值的外來戶,而家境富足又使他們成為政治上受打擊的對象。所以,這些國家的政府對華人的態度,一直就是愛憎兼具的。許多拉丁美洲國家對中國移民的態度,向來是時而鼓勵,時而限製。晚至1966年,所羅門群島政府還就是否驅逐所有華人間題進行過辯論。在印度尼西亞和墨西哥,都曾發生過對華人的大屠殺。目前在馬來西亞仍存在著就業配額製度,限製作為少數民族的華人找到理想的工作或其他發展經濟的機會,以袒護當地的馬來人。許多在共產黨接管政權後被趕出越南的“船民”,都是華裔。

美籍華人曆來是世界華僑大軍中的一個極小的組成部分。他們的經曆,清楚地體現出他們隨身帶來的文化與他們在美國所處的環境這二者之間的相互作用。中華民族的悠久曆史和文化,可以追溯到基督降生之前的幾千年。中國曾在很長的時期內一直是世界上經濟、技術和社會組織最先進的國家。中國在11世紀所達到的經濟發展水平,任何一個歐洲國家在18世紀之前部沒能趕上。現存最古老的一本印刷的書,是公元9世紀在中國印刷出來的。中國的鑄鐵術比歐洲要早1000年,在10至12世紀的宋朝,中國就有了鋼鐵工業,年產生鐵十多萬噸。馬可·波羅在中國發現了一個有200萬人口的城市,而當時歐洲最大城市的居民也不超過區區5萬人。晚至16世紀,中國仍具有世界上最高的生活水平。

海外華人的出現和這個偉大文明的衰落是相關的。兩者皆自明朝(1368一1644)始。由充滿改革思想的知識分子所主宰的政府,對經濟和社會,特別是對大規模的企業,實行全麵的控製。在明朝統治的最後一個世紀,中國人開始外流,形成首批規模頗大的華人社區。這些海外華人隨身所帶的技能和組織本領,使他們到處都能吃得開,但卻加劇了中國的衰落和貧困。中國現代史上的一大諷刺是,中國人在世界各國都能發財致富,但他們在國內卻貧困不堪。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移居美國的華人,絕大部分來自中國南方的一個省份,即廣東省。而且,他們的籍貫非常集中,多屬廣東省7個地區之一的台山人。在中國這樣一個地區差別很大的國家裏,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原來那批美籍華人的語言是台山方言,類似廣東語,但和中國通用的官話相去如此之遠,以致互相難以溝通。盡管長期以來,中國的書麵語言是相同的,但口語的差別相當之大,存在著許多彼此互不相通的方言。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移居美國的華人,一般說官話,從而在他們自己和原有的在美華人之間形成了一種語言隔閡。

和意大利一樣,中國的地方主義淵源於其地形。山脈和丘陵分割了這個國家。它的兩大河流——北方的黃河和南方的長江——流域很不相同。中國人雖屬同一個種族,但這點並未妨礙他們按各自所處的區域、所操的語言和所具備的文化背景,將自己視為各不相同的種族群體。中國人那極為動蕩而殘暴的曆史所留下的遺產,就是忠於本多本土的家族,將其視為個人唯一可以依靠的歸宿。誓死向家族敵人討還血債,在中國是長期而根深蒂固的傳統,這也和意大利的情形相仿佛。

在近代中國,地方和中央政府的軟弱無能,導致各種強權和暴力的自治中心,如家族、軍閥和秘密社會等,近代中國的秘密社會組織,或“堂”,正如意大利南部的黑手黨,曾一度是抵抗和報複外來軍閥壓迫的力量,獲得過廣泛的民眾支持,但他們同時也變成了專門從事敲詐勒索的犯罪分子。這些秘密社會或堂,成為包括美國華人在內的海外華人社區的一個共同特征。

跟隨華人到美國的中國文化的另一特點,乃是對學識的敬重。帝製時代的中國,千百年來都通過教育和科舉考試來選拔其文職官員,有學識的人備受尊重。美籍華人經曆幾代人的時間才能在美國獲得和充分利用高等教育,但在機會到來之前,他們就己有充分準備了。雖然中國作為一個整體,過去主要是(現在仍然是)一個農業國,但是廣東省的台山地區卻是一個多山而貧瘠的地方,沒有什麼農業。那裏的老百姓一般從事貿易,充當中間人、推銷員和商人。許多人到了香港,在那裏結識了歐洲人,並得知加利福尼亞在1849年發現金礦的消息。真可謂神差鬼使,由此而開始了華人向美國的遷徒。

第一代華人移民:

許多華人是作為合同工或依靠向美籍華人組織借錢才來到美國的,這些組織在美國對華人起到一種監管的作用。和別的那些完全不熟悉美國語言和文化的移民一樣,中國勞工經常在由自己一個同胞監管下的集體裏幹活。中國人體型雖然比美國人瘦小,但在農業、鐵路修建和其他繁重的體力勞動方麵很能吃苦。而且,他們對勞動的要價低,生活儉樸,能從美國人認為是微薄的收入中省下錢來。正是這些品質,使得中國人被白人視為競爭對手,對其又恨又怕。

到1851年,加利福尼亞州己有25,000名華人。到1870年,美國有63,000名華人,幾乎都分布在西海岸。1880年,大約有6,000名華人來到美國,1881年,入美人數又增加了一倍;1882年,又增加了4倍。後來,一項旨在排斥中國人的移民法,把華人的流入量在1890年前一直壓低在千人之下,1890年回升到1,716人。

最初的華人移民幾乎都是男性。這和其他種族的情況一樣,表明移居美國隻是嚐試性的,而不是永久性的。許多人與其說是移民,不如說是旅居者。早期來美的華人,約有一半並沒有留居下來。1880年,華人離美的數字已超過入美的數字。這部分是由於他們本來就有在美國賺了錢就回國的打算,部分是由於在美國令人不愉快的經曆造成的。

美國人對待中國移民的態度是苛刻的,有時甚至是粗暴的。華人既不是白種人,又不是基督教徒。而在當時,這兩條缺一不可,無論那一條都足以構成致命的弱點。華人的長相、衣著、飲食都不同,並遵循著對美國人來說是完全陌生的習俗。無論是從文化上或生理上,他們都被看作是不能夠被同化的種族。美國人視其為競爭對手,因為他們能吃苦耐勞,工資卻很低,因之將會降低美國勞工的生活水平。美國工會長期不遺餘力地站在排斥華人移民的前列,想把華裔居民趕出美國。1885年在懷俄明的一個煤礦,華工被雇傭充當罷工破壞者,因而遭到屠殺。隻有最重、最髒和最低下的工作才給他們幹。鋪設通過加利福尼亞州,穿越謝拉山脈後進人猶他州那段太平洋中央鐵路路軌的勞工,多數是華人。那些試圖淘金的華人,個個都被美國西部淘金營地的白人給趕跑了。1885年,加利福尼亞的一個華人社區,由於受到一夥暴徒的武力威脅,全部被迫離開。幾乎與此同時,華盛頓州的西雅圖和答科馬兩市,也趕走了當地的中國人。類似的事件在溫哥華和阿拉斯加也發生過。

除去這些引人注目的迫害之外,偶發的騷擾事件也是普遍現象剪掉中國男子腦後拖著的長辮子,是個很時興的惡作劇,而這對那些不幸的華人男子來說,後果是很嚴重的因為按照滿清王朝的法律,沒有辮子,他們不得回國。剛到舊金山的華人移民,往往被當地的街頭流氓“護送”到唐人街,路上遭到他們的無端辱罵和毆打,被扔以碎磚塊和爛水果,簡直是一片愛爾蘭醉鬼狂歡的氣氛。而在這些騷擾之後,則是隨時可能發生的且更為嚴重的暴力威脅白人,暴徒在西海岸和落基山脈地區,不時地焚燒和洗劫唐人街,所到之處濫殺無辜。1871年在洛杉磯,一夥白人歹徒一夜之間射殺絞死了20名左右的華人。

除了受到街頭無賴和歹徒的襲擊之外,華人還受到有體麵階級的另一種形式的打擊。1882年的《排華法案》大大地削減了華人移民來美的數量,其他新的法律先是禁止在美華人歸化為美國公民,接著又把公民身份當作從事多項職業甚至擁有土地的先決條件。從1854年到1874年有一條法律禁止中國人在法庭上提供不利於白人的證詞,這實際上等於公開宣布可以任意淩辱華人,華人遭到搶劫、傷害和攻擊時,法律是不管的。

中國赴美移民的大門幾乎徹底被關閉,這給在美的華人帶來了深遠的災難性後果。因為早期的華人移民差不多都是男性,所以對絕大多數在美的華人來說,過正常的社會或家庭生活的一切希望,就全部落空了。許多華人在國內有妻子兒女,終生難以見麵。由於就業機會受到嚴格的限製,許多人付不起回國去恢複正常的生活的盤纏。來美國的旅費尚可以待抵美後做苦工去墊付,但從美國回國——是到歐洲路程的兩倍多——則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作為旅居者來美的許多人,這樣就被永久地困在了美國。另一些本打算和家人在美定居的人,現在既不能把家人帶來,本人也無法成為美國公民,真是進退兩難。

自從實施嚴厲的移民限製以後,私運中國人來美成了一樁很大的買賣。一些人為了能移民而偷渡來美,但也有許多是女人,其中一些人淪為妓女。為娼者有的是出於自願,也有的是出於被迫。

當時曾出現過一個成語,叫做“未必屬中國佬的機會”,意思就是說,事情無望了。

中國人在夏威夷的經曆,比在美國本土要好得多。波利尼西亞人和白人開始時的友好關係,在各種族阿,包括混血人種之間已經開創了一種比較融洽的氣氛。中國移民中單身的男子特別多,導致他們與夏威夷女子聯姻,而在美國本土,華人與自人女子的婚姻在社會上和法律上都是受到禁止的。1884年華人曾多達夏威夷人口的22%。在以後的年代裏,其他種族人口大量湧入夏威夷,從而降低了華人的比例。1898年夏威夷並入美國時,《排華法案》也隨之延伸到這塊領土。

經濟狀況:

舉凡華人被容忍的地方,都屬那裏的職業急需人手而白人又不願意去幹的地方,例如礦區的廚師和洗衣工,或城裏人家的仆人。早期的華人也充當田間農工,早出晚歸,工資卻很低。1870年,加利福尼亞州1/10的農場勞工是華人,而到1880年代中期,過半數的農場勞工都是華人。事實證明,在農田裏幹活,華人比白人更勤勞,也更認真。在修築鐵路時,華人很苦幹,集體鋪軌時有堅韌不拔的毅力。10,000名華人勞工幫助修建了太平洋中央鐵路。

在美國的華人和在其他地方的海外華人不大相同。商人、銀行家和受過教育的人,並不到美國來領略侮辱、歧視和暴力。來美的是那些貧困的,受教育不多的,而且經常又是年輕並缺乏經驗的中國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人離開了或被趕出了礦區、農田和鐵路。他們大多在加州的一些城市裏安頓下來,也有一些人往東部搬遷。那些雇傭華人的美國老板,時常受到騷擾和威脅,所以華人就業無門,隻能自謀出路或者去做家仆。在幾十年的時間內,他們的主要職業就是開洗衣店。中國餐館是另一項就業渠道。這些餐館大都坐落在華人社區或唐人街,竭力讓人感到不是在與白人競爭。甚至晚至1920年,在美國有一半以上受雇的華人或在洗衣店或在餐館幹活。洗衣店的數量遠遠超過餐館數量,因為洗衣店不需要很多的本錢,也不要懂多少英語就能開張。盡管被嚴厲地限製在這兩項職業裏,華人還是借此而獲得了成功。華人的手工洗衣店成為美國的一項不可或缺的行當。中國餐館供應的食品也是如此,炒雜碎、炒麵、炒飯,雖然樣樣都不是地道的中國菜,但卻成了美國人喜愛的佳肴。除此之外,唐人街還開了華人食品雜貨鋪,提供各種符合華人胃口的食品。

即便是在他們狹小的圈子裏,華人仍然繼續遭受法律的騷擾。華人開辦的或按中國方式經營的企業,被課以特別稅和附加費。例如,在19世紀的舊金山,對那些不用輕便馬車將洗好的衣服送還顧客的洗衣店所征收的執照費,就要比一般的高得多,而且,中國人用扁擔挑著籃子送衣服的方式,也被認定是犯規行為。

麵對無處不在的歧視,中國人的反應是退避三舍,盡量不惹人注目,和身處隔離區或籬笆牆之內的歐洲猶太人很相似。唐人街發展了自己的社會組織,並推舉出頭目來處理自身的內部事務,除非萬不得已,決不求助於當地的美國機構。這種情形在亞洲和其他地區的華僑中間也是普遍存在的。在美國,華人首領故意避開法庭和政治舞台。這樣做之所以可行,部分是因為美國的華人都住在自成一體的社區內,大家都來自中國某個省的同一地區。在這些飛地上,他們原原本本地保持著中國的傳統文化價值,而這一套在中國本土卻已在瓦解。

美國唐人街的首領,其權力的來源不是政治威望,而是他們的財富和有門路借用武力。當時美國社會給華人提供的經濟機會很少,社會機會更加談不上,在這種情況下,控製民間團體的華人老板要想清洗政治上的激進分子或鬧工潮的人,辦法很簡單,隻要不給他們工作或信貸,就足以使他們走投無路。華人內部組織可以決定何人可在何地工作,何人可在何處開辦企業,以及通過什麼辦法來籌集資金,等等。

經濟和社會壓力有武力做後盾。存在於中國和其他海外華人社區的秘密社團,或堂,也存在於美國的各唐人街。19世紀,秘密社團的殺手用斧頭作武器去行凶,於是美國英文裏出現了“斧手”一詞。這個詞現可指代進行各種罪惡活動的人。但秘密社團的斧頭,漸漸演變為左輪手槍和機關槍,這也可算是被美國社會同化的一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