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任觸到痛處,喉頭一哽:“哪來的美玉,哪來的石頭!他是我孩子,服人也是我孩子。你們一直不肯放過我,為什麼?”
“有朝一日,上光會放過你嗎?會放過服人嗎?”辛夫人嗤之以鼻,“當他知道真相……”
“難道那些舊事不能永遠埋沒?難道所謂真相,必須得使他知曉?”仲任淚如雨下。
辛夫人十分鎮定:“以前服人還小,上光也沒有自己的子嗣;而今不一樣了,服人大了,上光卻有了自己的子嗣了。晉國的社稷,莫非將托付給庶支孽子?我恐怕祖先英靈會哭哩。”
“你的要求我盡力做到!”仲任擺手,“你別講下去了!”
辛夫人挑了挑眉毛,明智地住了口。
“寶音,寶音!”仲任打起車簾,向窗外呼喚。
寶音湊過來:“在呢,母夫人!”
“離宣方還有多遠?”
“已經能看見城啦。”
“快點兒,再快點兒!”仲任捂著胸口,“吩咐前驅,盡速趕到宣方!我受不了了……”
寶音愣了一愣:“是……”
“我受得了。”丹薑鎮定地瀏覽堂上眾人,“我清楚你們要對我做什麼。盡管使出手段吧,我受得了。”
臨風一笑:“魯公夫人用不著緊張。你的夫君未受我們邀請就來參加聚會,使這次聚會有了意外之樂;我們正要去請夫人偕樂,不想夫人和魯國君恩愛夫妻,如影隨形,也到了此地……”
丹薑打斷臨風的話:“他是盲從了小人的遊說才投進了你們的羅網。你們既有所預謀,何苦客套?我隻一句話,要我妄承任何罪名都是枉然,我不會低頭的。”
“那你未免高看你夫君了。”臨風駁斥,“宣方之會本是友人聚會,我們可沒將你夫君同你視作友人。原想稍稍禮敬你的,罷了,似乎不必給你設位置。”
臨風話音一落,上光對正忙著抬幾獻酒的侍從們一揮袖,侍從們停止布置,引著公子極退下,將丹薑晾在堂中央。
臨風繞著她走了一圈:“說起來,我有三樣東西得向你討要。”
丹薑抬起眼:“你要何物?”
“第一樣,我的白玉環。”臨風不慌不忙地說,“那是受陽紆大巫惠贈的昆侖玉,如若尚在,魯公夫人不會不把它帶來吧?”
“哼。”丹薑自懷中摸出玉環,“無非想要重提鄒城之事……”
她猛力一擲,玉環被砸到地上,碎成一地蓮瓣。
“你說的是它?”她挑釁地昂起下巴。
臨風並不生氣,反而粲然:“那第二樣東西,……是倉衡鹿的心。”
丹薑怔住。
“順,進來吧。”臨風招呼。
順捧著一隻錦囊獻進。
“你清楚這錦囊裏裝著什麼?”臨風小心地掂起錦囊,遞予丹薑。
丹薑不接。
臨風唇角微揚:“這是倉衡鹿留給你的。”
丹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接下。
“奇怪。”臨風輕輕搖頭,“你得知順是為完成倉衡鹿心願而給你帶路的時候,便跟他來了;你聽到那隻錦囊是他留給你的,態度亦從抗拒變成了接受……你最終是信任倉衡鹿的,那時候為何迫他走上絕路?”
丹薑麵無表情:“你能站在這裏,就是他背叛我的證明。”
“哦……你視他為你擁有的物品,不允許他有自己的主意,一旦他看上去違逆了你的意誌,你就毀滅了他。是這樣嗎?”臨風不經意似地湊到她跟前。
丹薑驕傲地一言不發。
突然,她感到腹部一陣悶痛。
低頭一看,她嚇呆了。
一股殷紅的液體從她腹部往外冒著,那是……血?!
“這就是我要的第三樣東西……”臨風拔出□□她身體裏的匕首,任鋒芒上的緋痕化作落英,滴得地上斑斑點點,“你的血。”
丹薑惶惑地喘息著倒下。
“你要殺我?!”她不敢置信。
臨風蹲下去:“沒完呢。”
言畢,照著她的右胸,第二刀刺了進去。
“夫人!”順撲通跪下。
臨風再度拔出匕首舉起,丹薑本能地伸出手企圖遮擋,然而臨風僅僅是將匕首放在她耳畔。
連遭兩創的丹薑,但覺痛徹肺腑,更兼魂飛魄散,居然忘了□□,隻是捂住傷口,瑟縮不已。
臨風俯視她,袖起雙手:“聽仔細了,你害了我侍女雲澤的性命,又害我夫君青陽堂受辱自創,我那兩刀,是代他們朝你討回的。不過,這把匕首是倉衡鹿當年預備助你事成後自盡用的,使他的刀,我殺不死你。”
順聞聲,涕淚滂沱。
“記住這痛楚!記住你害過的人的名字!”臨風語氣疾厲,“雲澤!媯倉!終生記住這兩個名字吧!雲澤代我遭你淩虐而死,媯倉被你逼得墜台而亡,他們受的是十倍於你眼下的痛楚!……別以為自己出身高貴,父母寵愛,就必須得到世上的一切,就能踐踏無辜者的生命!”
“因為你嚐不到我的酸苦你才這麼說!”丹薑拚盡氣力叫道,“你比我擁有得多得多!我不能服氣!憑什麼我的命運,要比你黯淡!”
臨風望著她:“是啊,憑什麼?憑什麼對自己的命運不做任何事,隻想對別人的命運插手破壞的你要擁有好運呢?你的不幸,是你害了的人造成的?你憑什麼向他們報複?他們憑什麼得因你而死?憑什麼?你回答我!”
丹薑語塞,掩麵抽泣。
“我恨你!”臨風說,“你奪去了雲澤,傷害了上光,還險些令我失掉我的孩子、我的命。如果我不曾得到倉衡鹿和順的救命之恩,並接受他們的請求,我會無所顧忌地殺了你!……看看你手中的錦囊,告訴你,那是倉衡鹿燒成了灰的心髒!”
“啊!”丹薑火燙一般,反射地將錦囊丟出老遠。
臨風拾起:“多謝你還回了他的心!……不出他所料吧,順?”
順抹了抹眼淚:“是。這麼著,他牽係在她那兒的心就真正回來了……”
“救了您,實際上是救了將來的公主。萬望您在有機會雪恥時,不要向公主下殺手。我雖已死,魂魄有靈,依舊會伴隨公主身邊,也許將造成她的煩惱。所以請將我的心焚成灰,屆時交給公主,公主不棄,則我生生世世侍奉公主,效忠守護;公主厭棄,則我生生世世永離公主,不複再聚。……這是倉衡鹿托順轉述給我的遺言。”臨風握著錦囊,“……魯公夫人,你的選擇給了他自由,他從此不再有牽掛了,很好。”
丹薑怔住,半晌道:“不!……我不知道!還給我!還給我!”
“選擇正是出自深心才見真意。”臨風遞交錦囊於順,“晚了,太晚了。”
“來啦!”黑耳撞到堂前,“齊國君夫人攜著母夫人到了城下!”
上光莞爾:“那可不好意思,這次她老人家沒趕上。……順,黑耳,請將魯公夫人的傷處止血包紮,送去側門,那兒魯國君的車馬正等著出發呢。”
辛夫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