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的暫時困難度過了,經濟形勢好轉了,張秉貴卻病倒了。

一九六五年七月,國家規定高價食糖和糖果退出高價,實行平價敞開供應。櫃台前重又擠滿了顧客,甚至又排起了長隊。張秉貴更加精神抖擻,看到歡樂的人流,聽到對黨和國家的讚頌,他比吃什麼糖果都甜美。

也許是過於興奮,抑或是積勞成疾,張秉貴在櫃台裏產生了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頭暈、肚脹、出虛汗,兩腿酸軟,不聽使喚。困難年月都沒有這樣。這是怎麼啦?

張秉貴來到他一向很少光臨的醫務室。醫生們見他病得不輕,立即陪送到協和醫院急診。經過檢查化驗,很快就確診為遷延性肝炎。醫生抱怨他為什麼不早來診治,要求立即住院治療。張秉貴懇求說,形勢剛好轉,正該出把力,他不能離開櫃台。醫生的回答斬釘截鐵,毫無通融餘地,同時說服他休息是為了工作,不會休息就不會工作。

張秉貴住進了北安河療養院甲區病房。

好靜呀?這裏已是離城幾十裏的山林,人跡稀少,車馬不聞。時正炎夏八月,風不動,樹不搖,果然是“蟬噪林益靜,鳥鳴山更幽”。張秉貴從來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過。環境越安靜,心情越煩躁,一路辛苦,他已經十分疲勞,躺在病床上,卻久久不能入睡。朦朧中眼前還是顧客親切的笑臉,耳邊仍然是喧鬧的市聲。連續幾天,他都不能安靜地休養。飯量更少了,體力更弱了,整天焦急不安地躺在床上想心事。

醫生發現張秉貴情緒不好,安慰他既來之則安之,向他講養病的辯證法,引起他濃厚的興趣。他對醫生說:“太感謝您及時提醒啦?我是‘事到頭前迷’。售貨工作中充滿辯證法。這些年我學習了《實踐論》、《矛盾論》,與同行中許多人交流過心得體會。平日工作忙、環境亂,沒有很好地整理和消化,現在養病,正是大好機會。我有事幹了,請您放心吧?”醫生既感欣慰,又很欽佩,反複囑咐他不可太累,張秉貴則迫不及待地取出幾頁白紙訂起學習計劃來了。

清晨,張秉貴很早就起床了。住院幾天來心煩意亂,足不出戶。今天他情致極好,出來散步,才發現周圍景物如此美妙。西南麵的鷲峰,一片蒼翠;西北麵的金山,綠樹陰濃正是“兩山排闥送青來”。夏日得居此地,也算人間仙境了。庭院布置得也很精致,高大的藤蘿架,古色古香的石桌石凳,佳木繁花,相映成趣。病友們有的散步,有的練靜坐。有的練太極拳。今天,他才有興致觀察別人,有的神情悠閑,有的愁眉苦臉,而他竟是這般興致勃勃。他要讓這段療養生活更充實些,成為今後進步的新基礎。

《毛澤東選集》和筆記本,托人捎來了,還有剪自報刊的許多商業先進人物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筆記。他按照自己訂下的計劃著手整理櫃台上的辯證法。

新的病友入院了,是個文靜的年輕人,住在另一張病床上。

年輕人姓陳,是三裏河商場的售貨員,形容憔悴,表情冷漠,進門隻向張秉貴點個頭,連句話也沒說,便躺下看起小說來,好像這間病房隻有他一個人。

張秉貴想,病友可能有思想負擔,便沒有同他攀談。等到病友起來找水喝的時候,張秉貴才一麵張羅一麵問他患了什麼病。

小陳無精打采地回答:肝炎——,又躺下拿起了小說。

張秉貴安慰他:“我也是肝炎,醫生說會治好的。這裏條件不錯,你不用擔心。”

小陳說:“我一點也不擔心,倒是挺稱心。站櫃台真沒勁,老想得個慢性病好有空看看小說,這回正好如願以償。你看,我帶來了這麼多小說。”他指了指網袋裏的一大摞書。

“站櫃台怎麼沒勁?”張秉貴對這句話特別感興趣,不肯輕易放過。

“你沒站過櫃台當然不知道。麻煩、瑣碎、單調、乏味,趕上愛挑剔的顧客,給你來條批評意見,領導還抓住不放。青年人總想幹一番事業吧?站櫃台既不出產品,又不能發明創造,你說有什麼勁?”

“你想幹一番什麼事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