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有什麼用?還不得服從分配?我的同學有的進了工廠,有的參了軍,誰叫我命裏該著幹這個呢?”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張秉貴繼續追問。

“要說想倒也想過。進大學當工程師是沒有希望了。搞搞文學當個作家也挺有意思。那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嘛?不過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在櫃台裏八小時站下來口幹舌燥,頭昏腦脹,耳邊嗡嗡響,什麼心事全沒有了。沒想到上帝保佑,居然得了肝炎。休息個一年半載的,多看點小說也不賴。幹事業談不到,就算聊以自慰吧?”

小陳說罷,翻身坐起,端過茶杯喝水,抬頭看到對麵床頭掛著的小牌竟是“張秉貴”三個字。他聽過張秉貴的名字,也在報紙上看到過張秉貴的事跡,但並沒有見過張秉貴。此刻,他像發現了什麼奇跡,放下手中的小說,仔細端詳著坐在床邊含笑相對的中年人,不禁脫口而出:“您是百貨大樓的?”“是,我叫張秉貴。”小陳不免有點尷尬,愣了片刻,忽然問道:“您怎麼也得了肝炎?是累病的吧?”

這一問,正好碰到了張秉貴的“忌諱”。入院以來,他一直在想:養病也是任務,一定要戰勝疾病,決不能讓別人說:張秉貴累死了。所以他一聽到“累病”二字就特別敏感,連忙搖頭否認:“不是,不是?是被傳染的。我不會累病,倒是離開櫃台還真不習慣,總覺得站櫃台是個樂事。你不是想搞文學嗎?咱倆有緣住一屋,有了空我給你講點櫃台上的故事,也許是你那些小說裏看不到的。”

張秉貴接觸過的青年人不少了。他知道要幫助這位同行提高認識,靠空洞的說教是無用的。於是他采取了講故事的辦法,闡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一根本宗旨和售貨工作的樂趣,而且巧妙地同他自己正在整理的櫃台上的辯證法結合起來。

兩位病友,相處融洽,靜靜的病房充滿情趣。在張秉貴所講的故事裏,不僅有商品學、經營學、市場學的內容,而且包含著哲學、美學、心理學、語言學的知識。以前認為站櫃台沒勁的小陳,竟成了張秉貴的助手,不但質疑問難,還幫助作文字加工。相處半年多,潛移默化,小陳有了明顯的變化。當三裏河商場的領導幹部來院看望時,小陳積極建議邀請張師傅到本場去傳經,並表示他養好病一定要爭取作一名張秉貴式的售貨員。

同行總是具有較多的共同語言的。張秉貴利用療養時間學“兩論”總結櫃台經驗的事,被住在乙病區的老陳知道了。老陳是海澱區一家國藥店的店員,年齡同張秉貴相近。他患慢性肝炎住院已近兩年,時輕時重,幾度反複,自己已經喪失了信心,由於懂得一些醫藥知識,更增添了幾分悲觀情緒。他很少與人交談,更不到別人房間串門。這天,他聽說張秉貴服用枸杞很不習慣要求換藥的事,特地到張秉貴的房間來看望,並且講述了枸杞的藥性和療效,說服張秉貴堅持服用。張乘貴問他是否服用過,他說:“‘藥治不死病,死病無藥醫’,我已病入膏肓沒有希望了。你是勞動模範,要爭取趕快治好回崗位去。”

張秉貴多次到乙病區去看望老陳。他們基本上不淡療養的事,隻是一同回憶櫃台生涯,彼此都有說不完的話。櫃台,這是時代的鏡子,人民生活的縮影。當年,它打著階級剝削、階級壓迫的烙印;如今,它體現著社會主義製度的優越性、體現著黨和國家對人民生活的關懷。兩人越談越起勁,越談越振奮。靜靜的病房,平添了不少生氣。老陳的心情開朗了。他們一同品味著在櫃台上直接為人民服務的幸福,一同展望櫃台上更加燦爛的遠景。老陳覺得張秉貴的確比自己高明得多、堅強得多。他對這位勞模不僅感到親切,而且更加敬佩了。張秉貴則從老陳精神狀態的變化中受到新的啟示:熱愛生活是治病的精神力量。

老陳的變化使醫生感到新鮮:他積極配合治療,不再講泄氣話,還時常不辭辛苦跟張秉貴一同步行到北安河鎮上去逛街。這裏有什麼奧秘嗎?張秉貴對醫生說:我們都是售貨員,逛街是我們特有的精神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