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以寫景、敘事為主。開篇即寫作者與客人自雪堂步歸臨皋,由良夜美景,帶出主客閑情逸致。接著文筆一頓,寫到主人乘興複遊赤壁。下麵便細致描畫出赤壁冬夜之景與登山泛舟情況,筆觸冷峻,淋漓寫出寂寥清冷、幽森淒清的夜色,並突出孤鶴掠舟形象,給人以神秘恐怖之感。篇末寫夢,且點明夢中道士為鶴所化,恍恍惚惚,撲朔迷離,曲折反映了作者身處逆境、力求解脫的獨特感受。

文章鋪敘有致,行文流暢,有真實,有夢幻,有層次,有情致,寫鶴以寄意,托夢以寓懷,可謂匠心獨具。

■ 妙評

虞集雲:“陸士衡雲:‘賦體物而瀏亮。’坡公《前赤壁賦》已曲盡其妙,《後賦》尤精於體物,如‘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皆天然句法。末用道士化鶴之事,尤出人意表。”

——明·楊慎《三蘇文範》卷十六

前賦是特地發明胸前一段真實了悟,後賦是承上文從現身現境一一指示此一段真實了悟,便是真實受用也。本不應作文字觀,而文字特奇妙。若無後賦,前賦不明;若無前賦,後賦無謂。

——清·金聖歎《天下才子必讀書》卷十五

前篇寫實情實景,從“樂”字領出歌來。此篇作幻境幻想,從“樂”字領出歎來,一路奇情逸致,相逼而出。與前賦同一機軸,而無一筆相似。讀此兩賦,勝讀《南華》一部。

——清·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十一

此賦與前賦有同處,有異處,有同而異處,有異而同處。尤不可不知。……究之兩賦情景,與兩賦筆法,雖皆異,而著想之奇同,惜詞之工同,見地之高同,結構之妙同。語語之皆仙,筆筆之入化,亦無不同。人能詳析兩賦同異,而熟讀之,何患不增長許多學問,開悟無限法門。

——清·餘誠《重訂古文釋義新編》卷八

東坡真仙人也。若此二篇亦文亦詩,亦陽剛亦陰柔。隨筆揮灑,皆成妙諦。令人讀之,但覺飄飄棄屣,迥出塵埃之外矣。

——近代·賀培新《文編》卷下

■ 三槐堂銘(蘇軾) ■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壽。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①?

吾聞之申包胥曰:“人定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盜蹠之壽,孔、顏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鬆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則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

國之將興,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②。蓋嚐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德、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祿榮名者十有八年③。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德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

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④。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德。天將複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棲筠者,其雄才直氣,真不相上下⑤。而棲筠之子吉甫、其孫德裕,功名富貴略與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蓋未艾也⑥。

懿敏公之子鞏與吾遊,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銘之。銘曰: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⑦。歸視其家,槐蔭滿庭。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恤厥德⑧?庶幾僥幸,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鬱鬱三槐,惟德之符。嗚呼休哉!

【注釋】

①衷:同“中”,此為正確之意。

②晉國王公:即王祜,字景叔。

③魏國文正公:即王旦,字子明。王祜次子。

④懿敏公:即王素,字仲儀,王旦之子。死後諡懿敏。

⑤李棲筠:唐朝大臣,字貞一。

⑥艾:止,絕。

⑦砥平:像磨刀石一樣子穩。這裏指國家安定。

⑧儕:類,輩。皇恤:皇,同“遑”,怎能。

【鑒賞】

“三槐堂”是北宋初期大官僚世家王祜家的堂號,因主人在庭院中植三株槐樹而得名,三槐象征朝廷中的三公。作者在文中讚頌了王祜的功業、品格及子孫的賢德,隻是把王家的功名富貴歸結為世代積累而得上天報答的天命觀還有其不足之處。不過,本文善於剖析事例,烘托陪襯,娓娓而談,文風通暢,在寫作方麵頗值得借鑒。

■ 方山子傳(蘇軾) ■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①。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裏之俠皆宗之②。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③。晚乃遁於光、黃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④”因謂之“方山子”。

餘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餘所以至此者⑤。餘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餘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