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錦芯在葉阿姨飛去東部的當天夜裏,給立蕙打來了電話。
立蕙正在往洗碗機裏放著盤盞,瓏瓏舉著她擱在起居間茶幾上的手機跑來遞上。立蕙抬抬下巴,示意瓏瓏將手機擱在台上,等她稍會兒再看,卻一眼瞟到瓏瓏舉到眼前的手機屏麵上跳出的是新存下的錦芯家號碼,趕緊扯下塑膠手套,按下對話鍵,隨手摸了摸瓏瓏毛茸茸的腦袋,謝過他。
請問是立蕙嗎?--沉著的陌生聲線,非常幹脆。在立蕙的記憶裏,錦芯的聲音總是高昂犀利的。小時候坐在農科院子弟小學的禮堂裏聽錦芯發言,總讓她想到冬天的午間靠在宿舍樓邊桉樹下啃甘蔗的時光。哢嚓哢嚓,那些青皮的糖蔗,黑皮的果蔗是那麼清脆而多汁,令人口舌生津。立蕙沒想到,錦芯的聲音也會生長,象那些節節升高的甘蔗,在根底變出堅韌。
我是立蕙。立蕙一個激淩,聲音輕下去,很快地將洗潔劑倒上,按下摁鈕,轉身拐出廚房。洗碗機的進水聲在身後“嘩,嘩嘩,嘩”地追擊而來。我是何錦芯,錦芯在那邊追上一句。立蕙應著:噢!錦芯,你好你好!多少年沒見了啊,你還好嗎?她一路上樓,轉進主臥室,隨手關上門,坐到地毯上,沒顧得開燈。從窗紗裏看出去,墨藍的天色被遠處鄰人的屋頂和行道樹的枝椏剪出黝黑邊角,嶙峋間有些白亮的光。立蕙有些歡喜起來。
謝謝,我還可以。聽我媽媽說你們見過麵了。她回來好興奮,跟我說了好多的你。葉阿姨安詳的麵容跳出來,立蕙想象不出她興奮時的樣子,有點走神。可惜我前些天有點忙,沒能跟她一起去。我媽說你的狀態特別好,好年輕,家庭也很完美,真讓人高興。立蕙聽出那聲線在變柔。有些亮片閃過,被不明光源映出點點熒光。
噢,哪裏哪裏,都過了四十歲了--立蕙說到這兒,心下一酸。記憶裏錦芯最深的形象,是穿著一件粉紅細格帶荷葉邊的的確良短袖衫,挺拔地站在台階上,通體舒展得沒有一絲皺褶。錦芯喝叱那些個小毛孩四竄而去後,眼裏的冷光掠過來。那時她們都是十幾歲的少女,在南中國桉樹濃重的陰影裏同時被一支冷箭穿透,卻不曾相互安慰。
葉阿姨看上去才是好,還能自己開車,真了不起,立蕙掩飾著說。錦芯在那頭遲疑了一下,說:是啊。日子過得多快,我們大概有三十年沒見麵了吧?立蕙未及接話,錦芯又說:我想請你方便的時候到家裏來坐坐,好好聊一聊。
我也很想見你。我跟葉阿姨說了,等她從東部回來,要請你們到家裏來,立蕙應著。錦芯趕緊說:噢,等我們從東部回來,孩子們也回來後,再請你們全家一起過來聚聚。立蕙心下明白錦芯是想盡快單獨見她,就說:我周末有空,看你的方便。錦芯的口氣輕快起來:那好。我三個孩子都在東部,我現在一周有兩天在家上班,三天去公司。可我下周末要飛馬裏蘭參加侄女的大學畢業典禮。如果你方便的話,這周六能不能來小坐一下?立蕙還未開口,錦芯在那邊趕緊說:這樣臨時約你,但願對你來說不會太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