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這是一個在小坡頂上開出的寬大平台麵,邊緣近房子一側有棵巨大的橡樹。近午的陽光穿過,在地上打出斑駁光影。噴泉池子的中央坐著一條線條柔美細致的銅雕美人魚。水柱從她雙手托著的水瓶裏噴流而出。池邊有些銅蓮葉,青蛙和龜,一圈小小的水柱,輕緩地噴吐著水花,水聲清亮舒緩。平台邊緣高矮不一的花壇花帶裏開滿了繡球、天堂鳥、玫瑰和熱帶蘭花,夾著闊葉蕨根類熱帶植物。

錦芯的家是地中海式兩層樓房。外牆刷成細膩的薑黃色,有幾個錯落的尖頂,看上去很有氣勢。深栗色原木的門窗,同色調的細巧鐵件外飾,配著質感厚重的紅瓦,給房子外觀平添出低調的雅致。左側那蓬茂盛的三角梅,在陽光下開出一片爛漫豔紅的花朵。

從這裏遠望,舊金山國際機場伸向海灣的跑道清晰可辨。山下密密麻麻的房屋象是浸在灰藍的水裏,高速公路上南來北往的車輛若隱若現,靜中有動。立蕙想象著這兒的夜景,有些走神,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帶著猶豫的女聲:是立蕙吧?立蕙趕緊掉過頭去,看到錦芯正跨出大門,十指交叉著握在胸前,站在台階上微笑。

立蕙取下太陽鏡,微眯起眼睛。台階不高,卻感覺錦芯站得很高,很遠。那灰栗色的台階上一片清亮。有三十年了嗎?立蕙搖頭,望見錦芯的身影開始移動。她跑開了,沿著小路,一直拐過池塘。

立蕙輕叫:錦芯!你好啊!錦芯輕輕提起淡橄欖色麻質長裙的裙腳,走下台階。立蕙迎上前去,兩人在台階上相擁,鬆開時,把臂輕搖,互相打量。

立蕙很想說:你一點都沒變,卻張不開口。錦芯上身穿一件亞麻色麻棉混紡長袖衫,衣身寬短,隻及腰上,下身麻質直筒長裙曳然而落,讓她看上去修長挺拔,動起來又帶著飄逸。那長袖在這夏日裏很惹眼。立蕙心下一酸。她記得同事吉姆做透析時,一年四季從不曾穿過短袖衣衫。他告訴立蕙,孩子們若看到那駁接了埋在臂上血管間的透析專用器件和它周圍的傷口,會被嚇哭的。

錦芯看上去雖然消瘦,腰板卻挺得很直,讓她這中年的出場,仍帶著少女時代淩厲的氣場。她的眉眼十分清明,那雙厚實性感的嘴唇上的豔色暗淡了,卻還讓人覺到它倔強裏帶著的挑釁。她的臉看上去比小時候長了,鼻子看上去好象高了些。跟同齡人相比,她的臉上非常潔淨,看不出有斑點。隻是過去血氣旺盛的臉上如今泛出淡青。錦芯還留著長發,用一隻虎斑紋的大發夾將已失去光澤的頭發翻紮到腦後,看上去隨意而慵懶。腳下是一雙深棕色的人字花麵皮托鞋,全身上下沒一件首飾。離近時,能聞到她身上香水隱約的茉莉型冷香。

見到你太高興了。如果在別處撞到,怕真是認不出來了,你那時還是個孩子--錦芯退出一步,上下打量著立蕙,長輩似地說。你那時很瘦,看上去特別弱,兩把小辮總是紮得高高的--錦芯一句接一句。他們家每一個再見到她的人,都說到她的“長大”,她在他們心目中,大概就是一個小女孩。

我媽回來一直誇你,說你如今都是女博士了,還很年輕看好。果然。看上去還像個女研究生呢。立蕙不好意思地笑笑。錦芯又說:真是謝謝你想到我們。我們如果早點聯係上就好了。這都是我的錯。我還是先來美國的,該早點想到找你的。說到這裏,錦芯的聲音低下來,又說:其實也不是沒想過的。立蕙忙說:現在聯係上就好了,我們全家也很高興。在美國親戚很少,像我們這樣從小一個大院裏長大的,真是姐妹般的了--話一出口,立蕙就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趕緊打住。錦芯輕輕挽上她,說:你這身顏色讓四周都亮了!她的目光移到立蕙胸前的標識,說:你好像是屬馬的?哦,我這還好找嗎?很好找的,立蕙應著,將手裏的百合和茶點遞給錦芯。錦芯笑著嗔道:太客氣了!一邊將百合湊到鼻前聞了聞,說:這是我爸最喜歡的花兒了,開起來那個香啊。立蕙一愣,未及反應,錦芯輕輕地攬著她的肩,領她朝大門裏走去。

這裏真美!立蕙在高闊的大門前站下,回頭望向山下遠景,由衷地說。錦芯也轉頭望去,表情有些黯淡:有點超現實,是吧?這裏離我在南舊金山市裏上班的地方,不過十五分鍾車程,所以挑了它。其實每天繞著山路上上下下挺累的,錦芯很輕地歎了口氣。立蕙本想開句玩笑,說富人總愛住到山裏,想到錦芯眼下的狀況,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