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樓夢》人物詮解(7)(3 / 3)

可巧這日尤氏來看鳳姐,坐了一回,到園中去又看過李紈。才要望候眾姊妹們去,忽見惜春遣人來請,尤氏遂到了她房中來。惜春便將昨晚之事細細告訴與尤氏,又命將入畫的東西一概要來與尤氏過目。尤氏道:“實是你哥哥賞他哥哥的,隻不該私自傳送,如今官鹽竟成了私鹽了。”因罵入畫,“糊塗脂油蒙了心的。”惜春道:“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昨兒我立逼著鳳姐姐帶了他去,他隻不肯。我想,他原是那邊的人,鳳姐姐不帶他去,也原有理。我今日正要送過去,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入畫聽說,又跪下哭求,說:“再不敢了。隻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處罷。”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十分分解,說:“他不過一時糊塗了,下次再不敢的。他從小兒伏侍你一場,到底留著他為是。”誰知惜春雖然年幼,卻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僻性,任人怎說,他隻以為丟了他的體麵,咬定牙斷乎不肯。更又說的好:“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況且近日我每每風聞得有人背地裏議論什麼多少不堪的閑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尤氏道:“誰議論什麼?又有什麼可議論的!姑娘是誰,我們是誰。姑娘既聽見人議論我們,就該問著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這話問著我倒好。我一個姑娘家,隻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尋是非,成個什麼人了!還有一句話:我不怕你惱,好歹自有公論,又何必去問人。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二人之間。我隻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別累我。”尤氏聽了,又氣又好笑,因向地下眾人道:“怪道人人都說這四丫頭年輕糊塗,我隻不信。你們聽才一篇話,無原無故,又不知好歹,又沒個輕重。雖然是小孩子的話,卻又能寒人的心。”眾嬤嬤笑道:“姑娘年輕,奶奶自然要吃些虧的。”惜春冷笑道:“我雖年輕,這話卻不年輕。你們不看書不識幾個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著明白人,倒說我年輕糊塗。”尤氏道:“你是狀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個才子。我們是糊塗人,不如你明白,何如?”惜春道:“狀元榜眼難道就沒有糊塗的不成。可知他們也有不能了悟的。”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這會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講起了悟來了。”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畫了。”尤氏道:“可知你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教你們帶累壞了我!”

這可謂是《紅樓夢》前八十回裏最能表現惜春性格的一段描寫。從這段話裏,我們看出惜春口口聲聲不離一個“悟”字,這是作者有意安排的。惜春最終難逃“出家為尼”的命運。聽她說:“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意思也就是在告訴我們,一個不狠心的人,是不能徹底看破紅塵的。

通過以上這些論述,我們基本上可以弄明白,惜春最終的命運肯定是出家為尼。那麼,惜春到哪裏出家了呢?是不是真的像後四十回續書中寫的那樣是到攏翠庵中為尼了呢?

我們知道,攏翠庵隻是大觀園之中的一個小尼姑庵,和惜春判詞中的“青燈、古佛”的描寫有點不一致。攏翠庵是元妃省親的時候才建的,有“燈”也談不上“青”(“青燈”大概是指日久天長,“燈”上落上了厚厚的灰塵,因而才顯得“黑”,也才能談得上“青”);有“佛”也談不上“古”。再有,從惜春和尤氏的那一段爭吵,我們可以得知,惜春是鐵了心要和賈府劃清界限,因此如果她真的是要出家也肯定不會留在大觀園的攏翠庵裏為尼。況且,賈府敗落以後,大觀園的歸宿還不知道是怎樣呢?即使惜春真的想要留在攏翠庵,可能都沒有機會了,所以惜春出家的地方很可能不是攏翠庵。

如果真的要深究,惜春出家的地方有可能是水月庵(即饅頭庵)。我們應該記得,在第七回描寫周瑞家的到惜春房間送宮花那一段的時候,當周瑞家的來到惜春房間的時候,她發現惜春正和來自水月庵(即饅頭庵)的小尼姑智能兒在玩耍呢。旁邊脂批說:閑閑一筆,卻將後半部線索提動。具體到惜春身上的事情,就是她出家為尼。所以說,惜春後來出家的情節很可能和這智能兒還有一點關係,而惜春出家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智能兒的出家之地——水月庵(即饅頭庵)。

惜春出家當尼姑後的日子,在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製燈謎賈政悲讖語》中有所暗示。這一回在描寫猜謎的時候,惜春作了這樣一個謎麵: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這個謎語的謎底是“海燈”。海燈是指點在寺廟裏佛像前的長明燈。這個謎語旁邊的一條脂批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此惜春為尼之讖也。公府千金至緇衣乞食,寧不悲夫!這句批語實際暗示:惜春雖然是出家為尼了,但是並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過上“清淡天和”的日子,更沒有吃到什麼西方婆娑樹上的長生果,隻落了個穿著尼姑衣服四處流浪靠乞討為生的結果。

可見,惜春的命運也是相當悲慘的。

“一從二令三人木”暗示了王熙鳳什麼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