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從英倫生活到大學教席(1 / 3)

老舍在自擬小傳中還曾寫到及壯,糊口四方,教書為業,甚難發財;每購獎券,以得末彩為榮,示甘於寒賤也。二十七歲,發憤著書,科學哲學無所懂,故寫小說,博大家一笑,沒什麼了不得。三十四歲結婚,今已有一男一女,均狡猾可惜。

書無所不讀,全無所獲,並不著急。教書作事,均甚認真,往往吃虧,亦不後悔。這是老舍從英倫生活至齊魯歲月12年生活的真實寫照,這段時間,他的思想又拐了幾道彎。

一、英倫生涯:一半恨一半笑地看世界

1924年上半年,經易文思舉薦,老舍被聘為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中文講師,並於9月14日抵達倫敦,開始了為期五年多的英倫生活。初到英國的老舍看到的是富足和安適太平的景象,這使他想起自己積貧積弱的祖國,無疑更加深了對祖國命運的焦慮。

剛到倫敦時,他住在卡封路18號,女房東勤勞忠誠、理性務實,她靠自己辛勤的勞動和租金維持生計,絕不求助於哥哥。這種獨立的家庭生計模式,迥異於中國常見的“四世同堂”“夥著過”的大家庭模式。老舍對此感慨地說:“我真佩服她那點獨立的精神。自然,這種獨立的精神是由資本主義的社會製度逼來的,可是,我到底不能不佩服她。”1924年冬,由於與他同住的許地山先期搬出卡封路18號,加之租住的地方離他任教的東方學院太遠,於是他決定與新交的英國朋友艾支頓一起,搬到倫敦西部聖詹姆斯廣場31號去住,在這裏住了3年,直到1928年初再次搬離。3年多時間裏,老舍耳聞目睹了英國窮人所受到的不公正、不平等的待遇。一個談吐很好的年輕工人,因為工廠時常倒閉而不斷失業,一位會多國語言的老人卻隻能為一家瓷磚廠吆喝買賣掙錢,而另一位學識貫通中西的博士,居然靠擦玻璃為生。老舍十分同情這些人的遭遇,甚至痛恨那個給予他們痛苦的社會。他感觸很深地說:“在他們身上使我感到工商資本主義社會的崩潰和罪惡,他們有知識、有能力,可是被那社會製度捆住了手,使他們抓不到麵包,成千上萬的人是這樣,而且有遠不及他們三個的!找個事情比登天還難!”因為3年的合租期限已到,房東要漲租金,無力承受昂貴房租的老舍與艾支頓夫婦分開,其後,他又換了兩次住處。第一處是在托林頓廣場14號,此處居住的大多是貧民和窮學生。他們(包括老舍在內)時常受到公寓服務員的白眼和奚落,這讓老舍感歎和憤然。半年後,對此地無絲毫好感的老舍搬到了蒙特利爾路31號。此處的房東一家是典型的英國小市民,他們固執地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最神聖的,認為英國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這種見解雖然顯得無知狹隘,但那種天生的“國家意識”是值得一貫以敷衍態度應對國事的中國人學習和借鑒的,老舍由此生發了“自然使自己想做個好國民,好像一個中國人能像英國人那樣做國民便是最高的理想了”的想法。

老舍自1924年秋至1929年夏,在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任教。東方學院以“英國”為本,不以教師的實際水平聘請相應的職稱,每個係的教授全是英國人,本國講師有晉升機會而外籍講師毫無晉升的希望,這讓老舍憤然不已。東方學院還施行開放自由的學製,貫徹因材施教、有教無類的方針,這裏的學生有上至七十歲的老人,下至十幾歲的小孩,隻要交上學費便能入學。老舍在這裏接觸了各種類型的學生,看到了英國人國民精神的積極方麵,讓他對中國國民性有了更為深刻的對比認識。他的學生中,有兩位求知欲望強烈的七十多歲的老人,她們學習都很用功,這種活到老學到老、永不停歇的進取精神讓老舍十分感動。還有一些身為世家子弟的小軍官,他們發奮學習的目的是為了充實自己,以實現英國侵略中國的野心,這引起了老舍不盡的感慨:英國“軍隊中就有這麼多、這麼好的人才呀!和哪一國交戰,他們就有會哪一國語言文字的軍官。想打倒帝國主義麼,啊,得先充實自己的學問與知識,否則喊啞了嗓子隻有自己難受而已”。

英倫生涯在老舍人生中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在英國,老舍開始自己最初的文學創作。究其創作原因,不外乎以下幾個方麵。

首先,思鄉之情使然。初到英國時,老舍每逢閑暇之時,或與許地山閑談,或請他當向導遊覽倫敦各處,但半年之後,來到異鄉的新鮮感逐漸消失,孤獨寂寞之感油然而生,而過去在國內的生活經曆始終縈繞於懷,於是,老舍便拿起筆寫下自己對過去生活的印象,以排遣想家的苦悶。對此他曾說過:“我們幼時所熟悉的地方景物,即一木一石,當追想起來,都足以引起熱烈的情感。許多好小說是由這種追憶而寫成的。我們所最熟悉的社會與地方,不管多麼平凡,總是最親切。親切,所以能產生好作品。”“這種作品裏也許是對於一人或一事的回憶,可是地方景況的追念至少也得算寫作衝動之一。”其次,是因為許地山的引領和鼓勵。1924年,老舍來到英國,經易文思教授的介紹,住在了離倫敦有十多英裏的地方,那時許地山正好從美國來到倫敦,也住在那裏。老舍剛到時,許地山正在屋裏用油鹽店的賬本寫作,許地山對寫作的愛好自然而然影響到老舍,而許地山對老舍的鼓勵更增加了其寫作的信心。《老張的哲學》就是在許地山的鼓勵和幫助下創作出來並得以發表的。老舍說道:“寫完此書,大概費了一年功夫。寫完了,許地山兄來到倫敦;一塊兒談得沒有什麼好題目了,我就掏出小本給念兩段。他沒給我什麼批評,隻顧了笑。後來,他就說寄到國內去吧。”後來,老舍在《敬悼許地山先生》一文中又說起許地山對他創作的鼓勵,他說:“在他離英以前,我已試寫小說。我沒有一點自信心,而他又沒工夫替我看看。我隻能抓著機會給他朗讀一兩段。聽過了幾段,他說‘可以,往下寫吧!’這,增多了我的勇氣。”這是老舍創作的又一動因。

再次,這是樸素的民主主義思想和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感的激發。“五四”運動是反帝反封建、提倡平等自由與科學民主的愛國運動,經過它的洗禮,再加上“那時節所能聽到的見到的俄國大革命的消息,與馬克思學說”的啟迪,老舍不但關心國家大事,而且關注世界革命。因此老舍雖在國外,但他心係著1926年以打倒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為目的的國內北伐戰爭。他說:“我們在倫敦是一些朋友天天用針插在地圖上:革命軍前進了,我們狂喜;退卻了,懊喪。”革命思想的洗禮,革命形勢發展的蓬勃趨勢,強烈的愛國情感使他時刻關注祖國和人民的命運,這是促使他創作的內在原因之一。

最後,“為人生而藝術”的文學觀的指導。在世界文學特別是歐洲進步文學的熏陶下,老舍逐步掌握了小說創作的技巧,形成了“為人生而藝術”的文學觀。他於教學之餘讀了《伊利亞特》《奧德賽》《哈姆萊特》《浮士德》等世界名著,探索這些不朽之作的奧秘。他在藝術的王國裏流連忘返,希臘悲劇使他“看到了那最活潑而又最悲鬱的希臘人的理智與感情的衝突,和文藝的形式與內容的調諧”。但丁的《神曲》使他明白了肉體與靈魂的關係,明白了真正的文藝的深度。在英倫時期,給他影響最大的還是近代的英法小說。英國的威爾斯、康拉德、美瑞地茨、狄更斯,法國的福樓拜和莫泊桑,都占去了他許多時間,尤其是“康拉德海上冒險的‘英雄主義’,狄更斯流浪漢小說的正義感和人道主義”,以及他們寫實的態度與尖刻的筆調,使他領悟到小說已成為社會的指導者、人生的教科書,從而形成了“為人生而藝術”的文學觀,這是他創作的另一個內在動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