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編入《老舍文集》第三卷,恢複初版本。它是老舍的代表作,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優秀長篇小說之一。《駱駝祥子》是老舍本人“最滿意”的一部作品,他說:“《駱駝祥子》是我做職業寫家的第一炮”,“好比譚叫天唱《定軍山》”,“這是一本最使我自己滿意的作品”。
一、《駱駝祥子》的思想內容
《駱駝祥子》的經典性在於,它不單是人力車夫的悲劇,不單是勞苦民眾的悲劇,而是中國社會民族的悲劇。作家以平凡的人物、平凡的故事,描寫一個不平凡的時代,一個新舊交替、充滿血淚、充滿矛盾的時代。從那平庸的人身上,從那俚俗的語言中,我們感覺到我們民族的靈魂在痛苦地抽搐。小說圍繞祥子對買車的執著追求以及他與虎妞的情感糾葛兩條線索,講述了祥子三起三落,最後走向墮落、蛻變的人生命運,文本具有極大的張力。
毫無疑問,《駱駝祥子》不僅是老舍的代表作,也是現代文學史上最為重要的經典之作。夏誌清先生給予了《駱駝祥子》極高的評價,認為它可以說是到那時候為止的最佳現代中國長篇小說。作為這樣一部重要作品,《駱駝祥子》的思想內容是豐富而深刻的。
首先,《駱駝祥子》講述了一個小人物企圖用個人奮鬥來解放自己的悲劇。
小說寫了一位來自鄉下的洋車夫祥子懷揣著擁有一輛車的夢想,在老北平城幾經掙紮,經曆了三次大起大落之後,最後卻變成了一個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個人主義的末路鬼。老舍的深刻之處,就在於他懂得“祥子們”痛苦悲慘的原因不僅來自於外界的壓迫剝削,還在於他們沒有擺脫作為個體勞動者的弱點,他們的行動和反抗帶有很大的盲目性。因此,在《駱駝祥子》中,老舍沒有把筆觸僅停留在對祥子所處的社會環境的揭露上,還進入到人物內心深處,寫出祥子的失敗是和他個人奮鬥的方式分不開的。
小說細致地描繪了祥子為實現自己的生活願望所作的各種努力。來自農村的破產青年祥子選中了拉車這一行,把買車、做個獨立的勞動者,作為自己的生活目標。他以極其嚴肅的態度對待自己的決心,“這是他的誌願,希望,甚至是宗教”。
與幾千年來的農民把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幾畝土地上一樣,祥子把自己的前程也完全寄托在一輛洋車上,“有了自己的車,他可以不再受拴車的人們的氣,也無須敷衍別人;有自己的力氣與洋車,睜開眼就可以有飯吃”,就“可以使他自由、獨立”。
他真誠地相信隻要當上車子的主人,也就成了生活的主人。為了實現擁有一輛車的夢想,他甚至不惜與孱老病弱的車夫爭搶客人,致使自己遠離了周圍的朋友,孤獨無援,更加無力抗拒一次又一次的打擊。當一個底層貧民把“買上自己的車”作為奮鬥向上的全部動力,甚至是生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時,一旦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實現這樣的願望後,他失去的就不單是一個理想,而是生活的全部意義。盲目的個人奮鬥,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祥子失敗的命運。小說結尾明確地表明了作家的態度:
體麵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祥子,不知陪著人家送了多少回殯;不知道何時何地會埋起他自己來,埋起這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胎裏的產兒,埋起這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在老舍看來,像祥子這樣要強、執拗的人,為了個人的獨立自由進行了如此艱苦的掙紮與頑強的搏鬥,卻最終失敗,這就更加有力地說明他們卑賤的命運不是什麼個人的努力所能改變得,因為整個社會環境都沒有為祥子提供改變命運的機會。
祥子被剝奪掉的,不僅是車子、積蓄,還有作為勞動者的美德和奮發向上的生活意誌和人生目的。在一個沒有公正的社會裏,祥子的命運隻能控製在別人的手裏,無論他怎樣去奮鬥,都是徒勞無功的。由於社會環境和命運的捉弄,祥子從鄉村的個人主義英雄淪落為城市的流氓,走向了道德的墮落,沒有了是非,更沒有了夢想。
小說通過祥子個人奮鬥的悲劇表現出了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訴求以及對個人道德蛻變的思考。在這裏,美好東西的毀壞不是表現為個體在肉體上的死亡,而是個體美好品格的喪失殆盡,即精神上的毀滅。祥子的典型意義在於,他不僅使人們看到了個人奮鬥的失敗,還使人們看到了不公正的社會是怎樣從精神上和倫理道德上摧毀一個善良的個體勞動者的。祥子的悲劇是一個不該毀滅者毀滅的悲劇,具有典型的悲劇意義和深沉的悲劇力量。
其次,它揭示了作家對城市文明病與人性關係的思考。
《駱駝祥子》所寫的,主要是展示一個來自農村的淳樸農民與現代城市文明相遭遇後所產生的道德墮落與心靈腐蝕。惡劣的社會毀滅了要強的、好夢想的祥子,他似乎注定被腐敗的環境鎖住而終於墮落,他在命運的旋渦中掙紮而終於屈服於命運,淪入真正的車夫的“輒”。老舍如此安排祥子的命運,讓進城後的他在道德上、人性上逐漸“異化”,最終墮落成一具失去靈魂的肉體。它顯然不隻是為了批判現實社會,也不隻是為了批判傳統文明和落後的國民性,更深層的旨意是反思城市文明病與人性關係。
老舍說他寫《駱駝祥子》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由車夫的內心狀態觀察地獄是什麼樣子”。這個“地獄”就是那個在城市化進程中所產生的道德淪落的社會,是被金錢所腐蝕的畸形的人倫關係。祥子進入人和車廠時,由流氓變成資本家的劉四,最先讓祥子體會到了城市文明病之一的“金錢”的罪惡。以金錢衡量人與人之間的一切關係,是劉四唯一的哲學。為了攫取金錢和揮霍金錢,他不惜蹉跎女兒虎妞的青春和幸福;為了守住金錢,他毫不留情地將虎妞掃地出門。在這個金錢主宰的社會裏,二強子逼女賣淫,高媽學會了向更窘迫的人放高利貸;在這種環境裏,祥子的靈魂也一步步被金錢吞噬:為了金錢,他丟棄情義而與年邁的車夫搶生意、陪著陌生人出殯、去當局告密可見,在祥子由“人”到“獸”的異化過程中,金錢的誘惑無疑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接著,虎妞讓祥子認識了城市文明病之二的“欲望”的罪惡。虎妞是改變祥子命運的一個重要角色,她集變態的情欲、對金錢的貪欲以及城市病態人倫關係中的“醜”於一身。她設下圈套誘騙祥子,用無賴伎倆困住祥子,肆意地在祥子身上彌補自己缺失的青春。她對祥子的點星真情中摻雜著太多動物的欲望,讓祥子覺得她簡直就像一個走獸,要把他所有的力氣吸盡。陷入了虎妞引誘的祥子感到自己從鄉間帶來的清涼勁兒被她毀盡了,心中仿佛多了個黑點兒,永遠不能被洗去;而在被做過暗娼的夏太太引誘後,他已經完全無所謂了,還打哈哈似的告訴其他車夫;最後他一喝醉就住在最下等妓院的白房子裏。他在欲望的沉迷中完全喪失了道德和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