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老舍雜文的主題和藝術特色(1 / 3)

一、老舍雜文創作概述

老舍一生寫下為數不多的一些雜文。在《答客問》裏回答讀者為什麼不願出雜文集時,他說:“(一)雜文不易寫,我寫不好,故僅於不得已時略略試筆,而不願排印成集,永遠出醜。(二)因為寫不好,故寫成即完事。不留底稿,也不保存印出之件;想出集子也無法搜集。”因而目前市麵上所見老舍雜文集很少,僅有《出口成章》《老舍文藝評論集》等。《出口成章》是老舍雜文比較典型的集子,總共收集了23篇文章,寫於新中國成立後到1963年間。其內容涉及文體、語言、修辭、文病等文學寫作的方方麵麵,是一本老舍指導青年讀者學習寫作的入門書。雜文在老舍的整個文學創作中雖不占主要地位,但是卻貫穿其文學活動的始終。老舍的雜文文體多樣,取材廣泛,有短評、雜說、閑話、隨感錄、幽默小品以及知識小品等,涉及文學、藝術、生活,以及文藝工作等內容。以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為界,老舍的雜文創作分為三個時期。

第一時期為抗戰爆發前的1930年到1937年間。

這一時期老舍在《文學》《文學時代》《宇宙風》等刊物上發表了13篇雜文,主要談論文學創作。如《我的創作經驗》《論創作》《AB與C》從自身的創作經驗出發,鼓勵青年進行文學創作,強調誠實和勤奮對文學創作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滑稽小說》《幽默的危險》《老舍幽默詩文集·序》批判擺弄文字、不能容人的幽默;《芭蕉集·序》《讀巴金的

》《臧克家的》以幽默而又誠摯的筆調深入剖析作家作品,從文學批評和文化批判的角度,告誡人們要恰當使用幽默。此外還有藝術短評《桑子中畫集·序》和隨感錄《我最愛的作家——康拉德》等,從文學創作出發,結合個人經驗進行評說。  第二時期為抗日戰爭期間。  從1937年到1945年,老舍積極投身抗戰文藝運動,開始大量寫作雜文,主要發表在《抗戰文藝》《文藝青年》《大公報》等各類報刊雜誌上。抗日戰爭爆發後,隨著民族危機的日益加深和全民族抗日運動的蓬勃發展,他這一時期的雜文傾向於以“抗日救國”為重心,創作內容和文體都有所擴展,創作數量也急劇增多,其針砭時弊、戰鬥性強,加強了雜文的文化批判和社會批判功能。  首先,增加了文藝工作的內容。1938年3月27日,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簡稱“文協”)在武漢成立,老舍即是“文協”的作家之一。“文協”的工作也為老舍雜文創作開辟了新的題材和領域。30年代的《關於文協》《保衛武漢與文藝工作》《一年來文協會務的檢討》深入抗戰時勢,揭示抗戰文藝工作的進展與困難,號召全民抗戰。40年代,隨著抗戰進入相持階段,《關於文協的工作——致周揚》《國內文人的團結——致鬱達夫》《略談抗戰文藝》等加強了對現實的批判和對曆史的反思。  其次,響應“文協”掀起的“文章下鄉,文章入伍”的時代潮流,他認為應當鼓勵和宣傳一切有利於抗戰的文藝形式。《關於大鼓書詞》《連環圖畫》《泰山時刻·序》諷刺不察民情的權臣、富豪,認為“歌曲圖畫的宣傳力量,在今日,實遠勝於文字。文字宣傳品盡管力求通俗,怎奈大家目不識丁,還是沒用:百分之八十的同胞們是不識字的”,因而提倡文藝的大眾化勢在必行,曲藝、相聲、書畫以及木刻都在其列。  再次,抗戰時期老舍的雜文還有很大一部分談及文學作品和作家,以及與之相關的教育等各方麵問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關於作家的《關於怎樣維持寫家們的生活》,指出為抗戰作出貢獻的作家們窮困潦倒的尷尬遭際,從政治、經濟、法律製度等方麵提出解決問題的措施,如“增加稿費、恢複版稅與確定版稅、文藝貸金和籌備救濟金”等。總之,抗戰時期老舍的文藝評論是與政治批評、社會批評密切相關的。  第三時期為抗戰結束後的40年代後半期到60年代初期。  這是老舍雜文創作的高峰期,這一時期老舍的雜文圍繞“文藝怎樣建設新中國”的問題,題材進一步擴展,內容更加豐富,涉及文學創作、文藝改革、普通話推廣以及社會時評等。老舍將社會批判與文化批判相結合,思想更為銳利,創作數量達到三個時期之最,有110多篇,主要發表在《抗戰文藝》《人民文學》以及北京、重慶、上海等各大報刊雜誌上。  首先,在文藝上,強調文學創作要深入生活,擴展題材,大膽創作。除了提倡推廣戲曲、相聲、快板等多種文藝樣式,還鼓勵小小說創作,如1958年發表在《新港》的《多寫小小說》。除此之外,老舍特別重視戲劇的寫作。《深入生活,大膽創作》貫串了老舍的自謙思想和自省意識,他說“近來,看了不少好戲,非常興奮。十幾年來,我自己雖也寫了一些現代題材的戲,但看了人家的戲以後,再一比較,就顯得自己寫的差得多”,並思考自己戲劇寫得不夠好的原因。這樣的文章既是老舍個人的以身作則,也暗含其對廣大同仁寄予的深入人民生活、及時全麵反映新中國的變化和人民生活的變化的希望,帶有突出的理性思辨色彩。  其次,在漢語語言文字上,老舍注重適應時代的發展和需求,強調語言的簡練,提倡推廣普通話。這一類雜文數量較多,有《大力推廣普通話》《關於文學創作中的語言》《談文字簡練》《文學創作和語言》《戲劇的語言》《人物、生活和語言》《關於語言規範化》《民間文藝的語言》《土話與普通話》《關於文學語言的問題》等,主要發表在《中國語文》《解放軍文藝》《文藝報》等刊物上。  再次,老舍還以漫談的形式抒寫生活的樂趣,堅持文化戰線上的思想進步。  《健康的笑聲》鼓勵青年演員勤奮學習,“人的思想進步了,藝術也就跟著起了變化,聽眾的笑聲越來越爽朗健康”;《戲劇漫談》談論與戲劇大師梅蘭芳的一扇之緣;《與日本友人的一次談話》向日本友人介紹新中國成立後北京城的巨大變化,以民族文化的視角揭示新時期中日民族的友好關係:“我們體驗到中日人民的友好,中國人民、日本人民是一致的,是無可遏製的一個大的浪潮。這對我們兩國有利,也是對於世界和平的一件大事情。我要是不到日本去,我還感覺不到這麼深,到了日本,感到日本人民這種對於中日友好的熱忱,非常感動。我願意借這個機會向一切見過麵的、招待過、照顧過我們的朋友們致謝!致敬!”  二、老舍雜文的主題  (一)國民批判與反思  雜文的生命在於真實,它通過揭露、論辯和批判等手段,以邏輯力量揭示真理。  批判是雜文的根本權利,要做到既無限地磨礪雜文“批判”的鋒芒,又不亂“傷”對象,是一件很難的事。老舍的雜文延續了魯迅開創的國民性批判傳統,並開創了新的主題,創造性地融批判和反思為一體,在批判的同時反思,在反思的基礎上進一步批判。其雜文往往直接就現實生活中的某個問題、某種現象作文化、社會的批判,不諱言、不隱瞞,尤其是麵對一些重大的原則問題,敞開心扉,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不遮遮掩掩、欲說還休。如《泰山石刻·序》一文,雖是給泰山石刻作序,但卻包含了作家對當時社會民生的反思和批判,做到了一箭雙雕。作家毫不留情地批判當時社會的一些富豪和文人將山川占為己有,不顧貧窮百姓的現象:“於是山川成為私有,藝術也就成了一種玩藝兒。山間並非沒有苦人,溪上正多餓漢,不過是有煞風景,隻好閉目無睹;甚至視而不見,免得太欠調諧,難以為情。藝術總得瀟灑出塵,或堂皇富麗;民間疾苦,本是天意如斯,死了不過活該而已。直至今天,這現象依然存在,雖然革命曆有所年,而藝術頗想普羅從曆史中的事實,與藝術家的心理,我得到一些答案:原來世上的名山大川都是給三種人預備著的。頭一種是帝王,自居龍種非凡,所以不但把人民踩在腳底下,也得把山川放在口袋裏;正是上應天意,下壓群倫,好不威嚴偉大。因此,他過山封山,遇水修廟;山川既領旨謝恩,自然是富有四海,春滿乾坤了。第二種是權臣富豪,不管有無息隱林泉之意,反正得占據一片山,或是一湖水,修些亭園,既富且雅;偶爾到山中走走,前呼後擁,威風也是鎮住了山靈水神。第三種是文人墨客,或會畫幾筆畫,或會作些詩文,也都須去看看名山大川。他們用繪畫或詩文諛讚山川之美,一麵是要表示自家已探得大自然的秘密,亦是天才,頗了不起;另一方麵是要鼓吹太平,山河無恙;貴族與富豪既喜囊括江山,文人們怎可不知此中消息?橋頭溪畔那一二老翁正是詩人畫家自己的寫照,夫子自道也。”批判之餘,老舍又以馮雪峰如何在泰山為老百姓做實事為正麵例子進行反思,喊出了“泰山是老百姓的,老百姓缺衣缺食,窮困無知,便是泰山之恥;古跡怎樣多,風景怎樣美,都在其次;百姓不富不強,連國家也難保住,何況泰山!”的呼聲。  除了直接對現實社會中的一些問題、現象進行批判之外,老舍的雜文特別是文藝評論大多將批判的筆鋒指向作品本身,真正做到“對事不對人”,如《臧克家的》在充分肯定了《烙印》文學價值的同時,更是直言不諱、一針見血地指出其“句子有極好的,有極壞的,他顧不及把思想與感情聯成一片能呼吸的活圖畫;在文字上他也是硬來”,說“他的韻押得太勉強。這些挑剔是容易的,因而也就沒多大價值;假若他不是自狂自大的,他自會改了這些小毛病”。論及自己的作品時,老舍更是毫不掩飾地批判與反思並用,這種思想可以說貫穿在老舍所有寫有關自己作品的雜文中。  反思隻是一種手段,其目的在於從曆史中引出對今天有益的經驗和教訓,以免重蹈覆轍,這也反映出老舍具備較為豐厚的學識,具有探索真理、堅持真理、維護真理的勇氣和膽識。在《教育與文藝》《怎樣維持寫家們的生活》《如何接受文學遺產》中,老舍將矛頭指向傳統文化和民族心理,並對其“劣根性”予以深刻的解剖和批判,揭露中國現代教育和知識危機背後的真相和隱患。對於文藝與教育,他指出:“教育者必當設法在教育中滿足學生的要求。在教學上,在訓育上,都須使學子相信他們不是怕死貪生,而是積極地預備著救國的知識與技能,和鍛煉著能為國犧牲的身體與氣魄。在今天,教育者應多從文藝上認識青年,文藝者應從教育上去想實際解決青年苦悶的辦法。青年的苦悶能漸變為青年的毀滅,這是當前極重要的一個問題。”對於知識危機,在全麵揭示了當時中國知識分子尤其是寫家們的生活困難之後,他明確地提出了解決問題的辦法。這種對現代教育和知識危機的反思是老舍民粹思想的體現。  (二)知識傳授與經驗總結  如前所述,老舍的雜文題材廣泛、內容豐富、文體多樣,這也是雜文之“雜”的具體體現。在他的筆下,無論是解剖現實、批判社會,還是論今說古、諷刺嘲笑,他都能信手拈來,為己所用,不呆板,不生硬,同時融個人的人生經驗為一體,渾然天成。《唐代的愛情小說》通篇以通俗易懂的白話講述唐代愛情小說的創作和文學史地位。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談到中國小說的起源時,多用半文半白的語言,有的則直接引用古語。老舍則全部都用白話,如“最早對小說一詞加以解釋的,是班固。他在他的天才著作《漢書》中說:最早開始寫小說的,可能是古代的小官吏。他們把各地流傳的故事搜集起來,多一半是街談巷議之事。地位高的人不屑於寫這種東西,但有人要寫,他們也不加幹涉,因為這些東西往往反映了下層人民的看法,有時也值得一看”。這樣就以最簡潔有效的方式向讀者傳授了中國小說的知識。老舍早年當過學徒,對中國傳統繪畫、木刻等藝術都有一定的了解。《傅抱石先生的畫》從文學、美學的視角將傅抱石的畫與顧愷之、關山月的畫相對比,最後得出結論:“他們的改造中國繪事的企圖與努力都極值得欽佩,可是他們的缺欠似乎也不應當隱而不言。據我看,凡是有意改造中國繪畫的都應當:第一,去把握中國畫的筆力,有此筆力,中國畫才能永遠與眾不同,在全世界的繪事中保持住他特有的優越與崇高;第二,去下一番工夫學西洋畫,有了中國畫的筆力和西洋畫的基本技巧,我們才真能改造現時代的中國畫藝。你看,林風眠先生近來因西畫的器材太缺乏,而改用中國紙與顏色作畫。工具雖改了,可是他的作品還是不折不扣的真正西洋畫,因為他致力於西洋畫已有二三十年。我想,假若他若有意調和中西畫,他一定要先再下幾年功夫去學習中國畫,不然便會失去西洋畫,而也摸不到中國畫的邊際,隻落個勞而無功。”可見老舍對中國傳統繪畫藝術傳承和創新的重視。除了國畫,老舍還特別喜歡版畫。《談中國現代木刻》以曆史的維度和中西結合的視野談論中國版畫的發展曆程和藝術價值,鼓勵藝術技巧和藝術形式的創新。  《北京俗曲百種摘韻·序》介紹古漢語音韻學知識,倡導深入民間文藝生活,創作活的文藝;《談翻譯》講解翻譯的技巧,建議翻譯者在翻譯的同時盡力保持原著的風格和味道。老舍雜文的知識性與其本人博雜的知識儲備和與時俱進的創新精神不謀而合,這些對社會、曆史、文藝以及人生的獨到見解體現了其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曆史使命感。  對任何現象、任何問題,老舍都不輕言是非,妄下結論,而是堅持獨立思考,以一種客觀、冷靜、求實的態度作深入細致的剖析探究,並在此基礎上作出自己的獨立判斷。這種獨立思考和判斷以知識為後盾,也以經驗為支撐,因而老舍雜文還有其自身經驗性的特點。老舍出身於底層家庭,貧苦的成長過程使他思考問題時慣於從普通老百姓的立場出發,飽含理解與深情,提倡通俗文藝歸根結底就是讓文藝為廣大老百姓提供更多的精神食糧。此外,老舍所受的傳統教育和學徒生涯,以及國外的教書曆程使得他能以海納百川的氣度理性認識傳統和西化的關係。《厚古薄今及其他》論述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和外國文學的優劣,為人們創造性地繼承中國傳統文化提供了新的尺度。再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