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於1956—1957年間的三幕劇《茶館》是老舍對中國戲劇,也是對世界戲劇所作出的傑出貢獻,它是老舍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其戲劇創作的高峰。曹禺稱《茶館》“前無古人,蓋世無雙”。劉厚生認為《茶館》是“中國話劇的代表作”。《茶館》不僅在國內廣獲好評,甚至在國際上也曾引起轟動,被國外學者稱為“東方舞台上的奇跡”“世界名著”“世界的經典著作”。《茶館》是中國話劇藝術的驕傲,同時也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卓越代表。
然而,《茶館》並不是從一開始就被認為是經典之作的,其被認可的過程經曆了幾度波折。1957年在當時著名導演焦菊隱的指導下,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第一次將《茶館》搬上了舞台,但因受到“影射公私合營”“反對社會主義”等某些政治索隱派和藝術上具有偏見的人的批評,《茶館》首戰以失敗告終;1963年,當《茶館》再次在北京公開演出時,又趕上了“大寫十三年”“舊現實主義”“自然主義”的一片批評聲,使《茶館》不得不再次偃旗息鼓;直到1979年,在以紀念老舍誕辰80周年為中心而掀起的“老舍熱”中,《茶館》才第三度公演,並最終獲得國內外評論界的一致好評。1980年秋,《茶館》應邀去西歐演出,這是中國話劇有史以來第一次西征。
北京人藝的卓越表演藝術和老舍戲劇文學的成就在這些演出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茶館》劇組在50天的時間裏,訪問了西德、法國、瑞士3國15個城市,共演出25場,受到了這三個國家戲劇界和觀眾的熱烈歡迎和高度評價。一家西德報紙稱讚《茶館》演出“既有藝術欣賞上的意義,也可以說有國際政治意義,因為它有助於人們更加理解一個完全陌生的民族及其曆史”。幾經周折,《茶館》的價值才終於得到了世界的公認。
一、《茶館》的思想內容
三幕劇《茶館》主要描寫了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近50年的舊中國的社會風雲變化,向人們展示了一幅廣闊的時代畫卷。作家以一個社會的小窗口——茶館入手,以一家小茶館的變遷史來反映中國近代改良主義思潮失敗的教訓,從而表達了雖然改朝換代如走馬觀花一般,但中國人民一直未能擺脫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壓榨,始終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思想。
全劇主要通過茶館這個窗口,分別截取了三個時代的橫斷麵,從戊戌政變失敗後的晚清末年,到袁世凱死後軍閥混戰的民國初年,直至抗戰勝利後解放戰爭爆發前夕的國民黨反動統治時期。這橫貫半個世紀的三個舊時代,是舊中國社會急劇變化的時代,是帝國主義的侵略逐漸深入、中國封建社會日益淪為半殖民半封建社會的時代,也是中國人民覺醒、抗爭並掀起反帝反封建鬥爭怒濤的時代。老舍僅用三幕戲、三萬字,就深刻地寫出了這樣一部廣闊巨大、包羅萬象的社會時代巨作,充分地體現了時代的瞬息萬變,並成功地完成了三個時代的埋葬。他抓住了茶館這個典型的環境,通過茶館中出現的人和事,讓人們認識了那些已不複存在的過去,從而達到了以一個小茶館折射一個大時代的目的,這種高度集中和概括的藝術本領,是非大家手筆而不敢問津的。
通過這三幕戲,老舍在表現北平社會風俗變化的同時,也展現了當時政局的混亂和整個社會的逐漸衰敗。第一幕,裕泰茶館中各色人物輪番上台,有為太監娶老婆的,有旗兵尋釁打群架的,有破產農民賣兒鬻女的,有新興的資本家企圖實業救國的,各階層社會的各類人物代表逐一亮相。在第二、三幕的發展中,惡勢力越發地肆無忌憚,而一些企圖有所作為的良民百姓卻走投無路,如暗探宋恩子、吳祥子的後代子承父業,繼續敲詐勒索、為所欲為,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主張“實業救國”的民族資本家秦仲義卻在抗戰中資產被奪,深陷徹底破產的尷尬境地。劇本的結尾是三個老人在舞台上以“撒紙錢”的方式來“祭奠自己”,茶館老板王利發最終懸梁自殺。這種結局是對舊時代的控訴,是20世紀50年代話劇舞台上很少出現的沒有亮色的結局。
對於社會曆史的變遷,老舍主要是通過人物在生活和思想上的變化來進行反映的。《茶館》無疑是一個絕妙龐雜的社會群像展覽館,其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有70多個,開口說話的有50多人,並且有不少人是從20多歲一直寫到70多歲。上場人物中,有清宮的太監、吃皇糧的旗人、吃洋教的教士、主張實業救國的資本家、借“改良”而謀生存的商人、破產的農民、軍官、大兵、警察,還有一大批依附於清朝、軍閥、國民黨的社會渣滓:特務、流氓、打手、相麵的、拉纖的、女招待等。這些人物,有的貫穿三幕,以完成其性格的發展和命運的歸宿,如膽小怕事的茶館老板王利發,他隨著三個時代的變化而不斷地進行著改良,做了一輩子的“順民”,忙了一輩子的“改良”,結果仍是茶館被占,家破人亡;如剛正不阿的常四爺,在50年的生活裏,他從第一幕擁有“鐵杆莊稼”特權的滿族旗人,到第二、三幕變成賣蔬菜、花生米的貧民,最終仍逃不脫毀滅的命運,所看到的是“老朋友們一個個不是餓死,就是叫人家殺了”,殘酷的現實使他終於領悟到,他愛的“國”原來不愛他!還有破產的農民康順子,三幕中描寫了他從任人宰割到送兒子加入八路軍,到自己被“逼上梁山”走上了去西山追尋兒子革命道路的曆程。但多數人物都隻有一幕,如馬五爺、龐太監;或者兩幕,如秦仲義、鬆二爺、唐鐵嘴、二德子、劉麻子,等等。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們的出場雖沒有貫穿全劇,可他們在劇中所承擔的任務——他們所代表的那個階級、階層,在這個動蕩的時代中,並沒有中斷,仍在生活的明流或潛流中繼續著,直到最後完成。以馬五爺為例,這個威風、吃洋教的人物,上至官府下至流氓都對其極為懼怕、畢恭畢敬,雖然他隻在第一幕出場,但他的影子和威懾力卻在第二、三幕出場的反動勢力身上有所體現;又如龐太監,他僅在第一幕末尾出場,第二幕康順子出場便交代他死了,但到了第三幕,這個封建餘孽的侄子和侄媳同國民黨特務等相互勾結,妄想複辟登基,充當了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的走狗,將龐太監的“事業”以另一種形式繼承下來,其餘溫仍在劇中彌漫不散。此外,需提及的是,對於一、二幕中出場的,說媒拉纖的人口販子劉麻子,相麵為生的鴉片鬼唐鐵嘴,特務打手吳祥子、宋恩子、二德子之類的鷹犬爪牙和社會渣滓,作家采用了“子承父業”的方法,在第三幕中由他們的兒子小二德子、小劉麻子、小唐鐵嘴各自繼承了父親流氓、打手、買賣人口、江湖騙子的職業,讓他們的“反動事業”“代代相傳”並“發揚光大”。通過這些人物換湯不換藥的變化,深刻地反映出中國統治階級雖幾經變化卻始終不變吃人的本質,舊中國在半殖民地半封建這條道路上始終看不到光明,所剩的隻有腐敗和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