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晚年的郭沫若真的像陳教授說的那樣心地坦然,外不慚清議,內無疚神明嗎?未必。
手頭有1992年1月10日《文彙報》發表的郭沫若書簡。起於1954年,止於1965年,即尚在“文革”之前;是寫給“親愛的(陳)明遠小朋友”和“明遠同誌”的私人通信。郭老在這些秘不示人的信稿中,流露的情緒有厭惡、厭倦、憤慨、自責、悔恨、擔憂:
“文藝界的情況錯綜複雜,你並不了解。我自己一直是超脫的。更不必讓您卷到那種無聊的是非圈子裏麵去。”(1958年)
“我的《百花齊放》是一場大失敗,盡管有人作些表麵文章吹捧,但我是深以為憾的”,“悔不該當初硬著頭皮趕這個時髦”。(1959年)
“在封建主義製度之下,‘官僚本位’是依附於‘帝王本位’的,前者乃是後者的延伸;在目前的社會主義製度之下,雖然‘帝王本位’已經失去存在的基礎,然而‘官僚本位’的惡性勢力還有所抬頭,應該說,這正是一股封建殘餘……您在文章中的一些提法,要掌握分寸,不要讓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產生誤解。”(1960年)
“假話、套話、空話,是新文藝的大敵,也是新社會的大敵。你的文章,是否先放在我處保存起來,不要急於發表。凡事要先冷靜地看一看再說。有時候,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可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1963年)
“晚年隻想找個小小的清靜的角落,安下心來好好讀些書,約幾個好朋友談談心,度此餘生。”(1965年)
從這些片斷不難看出受到“超級恩遇”的郭沫若真實的心境,卸下政治舞台上笑容可掬的麵具後,麵對自我與摯友時不加抑製的悲涼。後人不難理解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且為領袖謀的郭沫若的苦衷,也不苛責他喪失了早年“雖千萬人,吾亦往也”的大無畏勇氣,畢竟趨利避害是符合人的本性的;但硬要美化郭沫若晚年的迎合之舉,把他裝扮成一個心甘情願希旨承意而俯仰無愧樂哈哈的“大家”,恐怕起郭老於九泉,他也未必肯認領這頂桂冠的。
(1996年1月24日《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