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述奪異端言論自繇之弊。——譯者注
其事實生民之秉彝,天既予人人以心矣,雖在常倫,而欲盡其心量者,尤非自繇不可。故雖否塞晦盲時代,奴隸根性,浸淫法界之中,而思想大家,求一二人,猶不必絕。獨束縛馳驟之世,求文明以說之國民,斯斷斷乎不可得已。吾嚐曆考史書,見一時國民,庶幾有文明之程度者,皆在古義解嚴,人心發舒之世。其有綱常已立,隤然墨守,而以謂無可辨爭;或生人至大問題,乃立製防,不容議論;則民智閉塞,行且腐敗,如不革之井泉,求其心靈活潑,真理日臻,如疇昔盛時之社會者,逖乎遠矣!蓋所爭者,必在本原之地,而一時所思辨者,即其群之天柱地維,夫而後其民神民湛然,照耀六合,雖中材以下之夫,皆卓然知人道之所以貴。以此求之史策,則吾歐所獨有,而餘洲所絕無者也。此如十六稘宗教革命之後,而十八稘之季葉,則其盛獨見於大陸之士夫,三則日耳曼列邦,當解爾第[1],裴格特[2]二賢之時代,過斯以往,蓋無聞焉。當此三時,所發明之真理,至大亦至多,而亦名不相似。其所同者,民皆直證心源,不受古法所劫持而已。蓋神明之地,舊有之專製壓力,已摧陷而無一存,而新成壓力,則氣候未至,故歐洲所以成今日之歐洲者,不佞所曆指之三時為之耳。隱之在道德之精微,顯之在法製之閎遠,凡有進步改良,其原因動力之所由起,皆可於三時求之。嗟嗟!時至今日,自其外而觀之,彼三時動力,殆已殫矣。使人道必以進化為爭存,而欲更進而彌上也,則必自倡思想言論之自繇始耳。
此1篇釋言論自繇之義也。有二大旨焉:言以為非而禁之,所禁之言不必非,一也。此既論之矣。言以為非而禁之,就令果非,而禁之者亦無功而為過,則繼此所將詳論者也。今夫言何以禁?禁者惡其於通國所共信守之舊說有所畔也,而乃其言不必非,然則舊說有不誠,抑誠矣而未至,
以下言言論雖非,不可奪其自繇之理。——譯者注
明矣。此以上所發明之旨也。乃今姑以所共信守之舊說,為萬古不廢之至誠,若日月之行天,江河之流地,以是之故,而國家社會,懸甚嚴之法令,坐議其說者以莠言亂政之科,吾黨試觀其所以奉行之效何若?嗟世之人,彼不知雖有至誠之理,不易之言,使不任人之詳議常議無所懼而議,其所崇信奉行者,皆將為死陳言,而不為活真理。乃若其說,為古先所垂訓,為一己之新知,為天下之公言,為一家之私說,顧千得之中,容有一失之所伏,則生民之災害,治化之退行隨之,不待論矣。淺人之於義理也,往往自以為是矣,而一己之外,複有一二人之與同,則以其說為無以易。至問其所據依。輒茫然無以對。有難之者,彼亦無以應之也。篤守師說,無所容疑於其間,或有抵隙質疑,則張目奮髯,訾為亂道,使彼處於權勢之地,則常用劫製以詔天下之己從也。雖然從矣,而雲其說莫之敢畔,則猶未也。特其為畔也,非由明智者,為熟思而審處,而恒由莽鹵者,為破藩而決籬。蓋天下之口,不可盡緘,而天下之耳,不可盡塞,使所劫製者,未足以饜於人心,則往往微言單詞,皆可誘之使畔去也。且就令有人信之甚篤,守之甚堅,其所信守者,亦非確然見其理極,特師說所存,嚴而奉之,夫如是其信守,非含靈葆性之人類之所以為信守也。謂之守師說可,謂之知大道不可,雖有至誠,而在斯人,同於妄見,何則?其所守之誠妄,皆偶然耳。
思1理不可以不瀹,辨才不可以不操,顧瀹思理,操辨才,舍利害最為切己之端,所崇信而奉行者,又安屬乎?使民之心而有所崇信,所崇信之誠妄正邪,又關其身心最切。最切故其所擇守者,必其明辨而慎思,然則必有以自伸其說,而無慮於尋常之抵隙質疑審矣。則何必取抵隙質疑之事而禁之,且訾之為亂道乎?於是聞吾言者曰:“民心所崇信之要道,不
以下言雖有真理,然必盡反對者之言。——譯者注
可不明其理解。固然,然理解亦何必待於抵隙質疑?為齗齗之辨而後明。教之以其理解。不既足乎?譬如幾何,學者不獨識其題也,實兼講其論證,乃有謂如此不足以有明,必待有疑詰之者,為聚訟焉,為憤爭焉,於形學之理乃澄澈無疑義也。是亦不可以已乎?”則不佞應之曰:“是所謂擬於不倫者也,子所稱之幾何固然。且不獨幾何然,將一切形數之理莫不然。夫形數所以異於他理者,一是之外無餘是故也。是故言形數者無所駁議,而亦無所折中,獨至事之可為異同者,而後有彼此之是非,聽言者欲折其中,必審兩曹之議,而察其曲直情偽之所在也。且此不必天道之幽,人事之賾,而後爾也。即物窮理之事,解因果者,一說之外,常有其餘。如言天文,則有均輪橢圓繞地繞日之異說矣。言熱理,則有火精愛力之殊談矣。言電力,則有一氣兩氣之歧義矣。方其持論,莫不近理,顧必待交推互勘,而後有以定其短長,使物理而如是也。則德禮宗教,政理風俗,與一切民生日用,其說愈雜,其論定愈難,謂不經辨難,無假交推互勘而明,有是理乎?史載羅馬辨士愷克祿[1]自言,方其為辨,其熟思審處,與反對者所持之說,常過於己所持者,以是其廷辯常勝。此其為術,世之寶愛真理者,所當則效者也。今夫與人為辯,而僅悉己意之所持,此其術至不足恃久矣。其持之雖有故,其言之雖成理,乃至所主甚堅,若不可破,然使他人所主之義,堅與之同,而亦為彼所不能破,則彼於二義之間,固不能決真理之誰屬,是以其說皆可存皆可廢。即於二者,而有所棄擇,非以道之真妄,說之是非,而棄擇之也。其所以棄擇者,特承師說耳,率舊章耳,抑其意有所偏倚者耳,烏睹所謂是非真妄者乎?且夫欲知異端外道之所主持,徒就本師以聞其所述者,不足恃也。彼所言之異端,乃其意中之異端,彼所指之外道,亦其意中之外道,其有所述,或先傅之辭,以為辟之地,凡此皆與異端外道之真不必合也。必求其合,惟以吾之耳目官知,與其真者徑
接而後可。所聞之說,必出於異端之口,所聆之論,必極夫外道之所能言,所取者必盡其最勝之說,可喜之談,而又身接其所與吾道相抗之實力;不然,雖有至誠之真理,足以祛其惑而除其蔽者,非吾所能得而用之矣。每見承學綴聞之士與異己者辨也,使其思與彼異趣,則其說非彼所能喻也。何則?以己律人,而不悟所居之至異也。又況聽而不盡其詞,心有所疑,則姑以為必如是,然則雖辨言流美,不獨於人之所守者,無所知也,即己之宗門,亦未可以為真喻也。此門戶之爭,所百人而九十九者也。事理之雜陳也,往往以一部分之是非,而全體之是非以立,二理對峙,若相抵擊,推其至極,乃以為同。或二義皆堅矣,而所取者必在彼而不在此。夫理如衡然,智者允執其中,而兩端之所以為重輕者,則其心之所獨覺,而常人未有此也。欲其有之,其於兩端之義,必察之以至平之心,而無幽不矚而後可,下此者固不能也。此其術至精,別嫌明微,必待此而後濟。方其為論也,雖一時無與為反對,亦必製為主客,而為難者極思罄慮,求至堅不可破之辭以自攻,庶幾真理乃可見耳!”
而1不喜言論自繇之說者猶曰:“使道必待明辨而後可守,天下守道者有幾人乎?夫別嫌明微,議是與非者,哲學家與神學家之事也。至庸眾人,奉命承教,乃其所也。必望庸眾於所奉行者,知有誠妄短長之可論,無乃贅而煩者乎?外道旁宗之謗正,必取其詖淫邪遁者而發闡之,此亦知言者之事,非常流之所能,即能之亦無取。夫不有專門之士,守典之家,職司衛道,以待來者歟?使凡窾言異說,凡可以惑世誣民者,皆經摧陷廓清足矣。至於常人之心,質直渾樸,於所奉行,取明大義,嫌疑之說,則篤信師資,蓋自知無釋疑之智,解紛之才,而又知是紛疑,自有能解能釋之者,此不亦便事利俗者乎?則何必強為其難,使墜雲霧耶?”
以下更設一難。——譯者注
曰1:“使人而為含靈具識之人也,則方其有所守,即宜其有所知。雖然,是不可一概論。而吾子之說,亦實有其足存,然而極吾子之說,不過謂世之守道者,不必皆聞道已耳。而於吾言論自繇之說無所撼也。且客不雲乎?其人雖無釋疑之智,解紛之才,亦當知是難與紛,有其能釋能解之者。然則由客之說,彼禁人之質疑立異者非矣。蓋使無疑與紛,彼又烏從以解釋?且解矣釋矣,使不容人之複,則雖解雖釋,而果解果釋否,又烏從而知之?且夫別嫌明微,辨是與非,客雖不以與社會之齊民,而亦以為神哲二家之職矣。夫苟莫之疑難,抑未極疑難者胸次之所欲言,而亦何從以盡職乎?故曰:客之議於吾言論自繇之義,無所撼也。彼加多力[1] 之景教,且本客之說而實行之矣。故奉彼法者,有內外侶之分:內侶者深喻浹知,而得聞天道者也;外侶者信內侶之喻且知,受道而守之者也。雖內外二侶,於教法皆不容有所去取,然內侶之弗畔者,例得以讀旁門外道之書,與一切所以謗攻其法者,蓋必熟夫此,而後知所以因應牴排也。至於外侶,非特許者,例不得問旁門之論,讀外道之書也。然則知彼之事,固有裨於師資,特有等差,其事非盡人可為者耳。蓋其法,非與內侶以思想言論之自繇,過外侶也,乃以此術,瀹高材異等者之襟靈,使克肩衛道禦侮之責任,夫徒有切磋而無自繇,閎識大心,固無由跂,然循古征義,比事舞文,則所可至者也。雖然,是說也,惟公教之民用之耳,至於修教[2] 之民如吾英,不可用也。蓋修教之義,以宗教為事天之階,神明之業,故所崇奉之是非邪正,必求自慊,而非為人。所奉者是而正,固自求其多福,所奉者非而邪,亦自作之罪孽,罪福非為之師資者所能代受也。且所謂旁門之論,外道之書,非內侶不得寓目者,此亦中古然耳。至於近世,書報之用如水火,彼又何從區而別之?使其民而通文字,則顓愚之所誦說,皆神
以下言守道不必聞道,與言論自繇無涉。——譯者注
聖之所編摩,前者內外侶之鴻溝,名存而已。”
或1又謂言論自繇,乃智育之利器,於德育無取也。但使所崇信奉行者,其道為真,則雖奪其言論
自繇,將不過昧其所以然已耳,而於所當然者,固無恙也。此不識不知,所以為太古渾樸之民也。雖然大謬,考之曆史,凡為上者奪民言論自繇,而政教一切,徒使由而不使知,則不獨於所以然者昧也,浸假必其所當然之義亦亡。其所垂於經典,所懸於象魏者,將徒具空文,而不載其精意。即載矣,於本來所詔示者,僅一二之幸存,數見則不鮮,過時而少味,故其為崇信者,非灼然犁然,為跳躍分明之腦影也。陳詞腐句,在口耳間,而塵垢秕糠,其精意之亡久矣。嗟乎!此其現象,所見於諸國曆史者常最多,後之學者,所不可不深察而熟思者也。
有2名教,有宗教,試取所見於曆史者而觀之,其可以證吾說者,真不知其凡幾。微言大義,法誡科條,自其唱說標宗之人,與夫親灸見知之徒黨觀之,皆繁富彪炳。而力行身體之義言也,方其與異道旁門競立於世也,是力行身體者,常挫而愈厲,常鬱而彌光。浸假其說大行,而為一時人之所崇拜,或囿於方隅國土,其進長之勢已窮,爾乃謗譏疑毀,降而益稀,即本宗禦侮衛道之爭,亦從以益熄。或假形勢之用,謗者有誅,則所謂門戶競爭,泯焉不可見矣。當此之時,其說或立為國教,或為並行之一宗,其被服皈依者,非本己之發願也,乃由先輩之相傳。其由異宗逃歸,去故就新之事,不少概見,即其中之耆碩,亦罕以此勞思慮者。是故一名教宗教之立也,其始皆翹神奮慮,必有以拒天下之抵,且發聵振聾,有以風一世使從己。繼乃散熱收聲,雖有攻者,其勢不足恤也,亦未嚐強聒
1
以下言不知則將不能由。——譯者注
2
以下言由言論之不自繇,而道因以不明不行。——譯者注
不舍,諭異己者以其道之美富焉。夫然,是名教宗教者,其道遂由此以日衰,終之乃至於腐敗。吾黨每問諸宗長老,歎今日教道之微,以號皈依者,於法無真感情,遂使戒律行誼,常若兩事,則其證也。然其教初起爭存於世之時,其必無此等現象,殆可決也。方彼之時,彼英絕領袖之者無論已,即在微弱宗徒,將亦知彼所與世齗齗者為何事,而本宗真相,所與外道異者為何如也。其微言大義,皆所熟慮而真知,而體用之間,亦一一皆經衡量而審處者,是以盛德光輝之美,有以盎發於操詣,蓋優遊漸漬之者深矣。及乎其人之於教也,非由己之發心,僅相傳以為守,則其於道也,受之若命,非其力之所為,必不若其始之翹神奮慮,惺惺然取其所崇信者,而較論其是非得失也。其心既無所用,故微辭奧旨,亦以久而漸忘。所僅傳者,從口耳之辭偈,將疑而唯,若存而亡。其受法也,以他人所皈依者為皈依,若夫克己厲行,驗所得於身心日用之間,無其事已。終之其名教宗教,與心德行詣,乃絕不相謀,則正諸宗長老今日所歎息者。是故今日之名教宗教,名為一國之所崇奉,然以奪言論自繇之故,其為教力也,不足以入於人心,而僅有以持其外,持其既久,其人心窾若斷菑,頑若拳石,雖有最勝之義,無以感其固有之良。嗟嗟!今日名教宗教之實用,乃反以囚係人心,禁新理勝義之灌輸,為之周阹焉,為之監守焉,必使其民心德長荒焉耳。
雖1有至美之道,可以入人心之至深,以言論自繇之不行,乃為陳言。於其民悟理覺情,神明賞會之地,舉無所感焉。觀景教之民,可以征吾說已。夫景教,其章條戒律,出新約,自宗徒言,新約之章條戒律,神聖之章條戒律也。然景教之民,其以此為言行之章條戒律者,千人之中僅有一焉,而所果取以為章條戒律者,一時之習俗耳,徒黨之例故耳。彼以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