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0月7日,是我們“上山下鄉”的出發日。清晨,校園內外,紅旗招展,鑼鼓喧天。牆上張貼著“熱烈歡送我校首批響應毛主席號召‘上山下鄉’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巨幅標語。操場上,停著五六十輛大卡車,同學們陸續來到安排好的車前。前來送行的家長、親朋好友圍在一起,千叮嚀,萬囑咐,難舍難分。
出發的號角吹響了,同學們擦著眼淚,爬上了大卡車。汽車起動了,車下,有的家長拉著孩子的手,依依不舍,還有的家長跟在車後邊跑,不停地擺手,似乎有一種絕別的味道。車上女同學哭出了聲,男同學眼圈也紅了,沉默了好一陣子。
五六十輛大卡車,在通往蓋縣的哈大公路上奔馳。車上彩旗飄揚,高音喇叭裏,反複播放毛主席關於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最高指示,時而還播放一些革命歌曲。我和同學們也逐漸從離傷中解脫出來。一會兒跟著廣播唱歌;一會兒說說笑笑、蹦蹦跳跳。一個個像脫離樊籠的小鳥,更似那直衝藍天的雄鷹,誌在廣闊天地。
大卡車到蓋縣後分流了。去我們旺興仁公社的十幾輛大卡車,向蓋縣正東方一片灰蒙蒙的山巒駛去。路邊地裏的莊稼正在收割,放眼望去一派豐收的景象。穿過幾個自然村落,大卡車在一座高高的山腳下停下來。一打聽才知道這裏叫“七盤嶺”。
“七盤嶺”顧名思義,就是要在這座座高山上,繞七盤,才能越過這道嶺。給我們開路的吉普車,已經盤到了半山腰。隻見盤山道像一條細細的拐了七道彎的白線,吉普車像小瓢蟲一樣,在綿延不絕的山路中慢慢地爬行。同學們不禁驚歎:真是崇山峻嶺,巍峨雄壯啊!
我們坐的車也跟著慢慢地向山上爬行。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更大了,車的尾部冒著濃濃的黑煙。來到半山腰,往山下一看,山腳下的房子,像一排排火柴盒,人就像小螞蟻。盤山道很窄,坑窪不平,有時路的一側是萬丈深淵。大卡車開到路險處,同學們嚇得直往另一側傾倒,生怕掉進深淵裏。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蝸行,終於來到了山頂。我們看到了旺興仁公社的界牌,同學們興奮得一陣歡呼。
在山頂上駐足觀看,眼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群山,大卡車接著繼續向山下駛去。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裏的盤山道,拐彎處都是“胳膊肘”彎。大卡車開到拐彎處,就像要奔前麵的山撞去,同學們嚇得都往後使勁,“唉呀!”“媽呀!”的直叫喚,生怕汽車撞上去。大卡車下了嶺,同學們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才放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十幾輛大卡車開到了公社門前。社員們敲鑼打鼓歡迎我們,公社領導講了幾句歡迎的話,我們乘坐的兩輛大卡車,接著向目的地郭堡大隊開去。
卡車又繼續向山裏開去。路越走越窄,也越來越陡。兩邊的山越來越近,天空都變成了扁扁的。將近中午,我們到了郭堡大隊。車的後邊跟著一群穿戴不整、流著鼻涕、赤著腳的孩子。他們第一次看到大汽車,既感到新奇又興奮,又蹦又跳,好像也在歡迎我們。車剛停下,大隊幹部和社員代表都擁上來和我們握手,幫著拿行李。郭堡大隊分溝裏溝外兩個青年點。當時,由於青年點的房子沒蓋好,我們溝裏的小青年,三五個人為一組,都被分配到社員家裏住。
郭堡大隊全體社員都熱情地接待我們。午飯是豆腐腦、大豆腐,還有一些肉和青菜,主食是高粱米幹飯。
熱鬧的歡迎儀式過後,同學們也都安靜下來。看著住的屋裏土炕上鋪的塑料布,牆上糊著發黃了的報紙,房椽子上掛滿的灰吊,想到在家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適生活,心裏不禁一陣難過。
良子說:“咱們到外麵散散心吧。”出門幾步就是山,再看剛剛來的路,都被群山給封死了。以為從此再也走不出去了,再也回不到鞍山了,心情越發低落下來。尤其是到夥房吃飯,還要走一段由高低不平、大小不等的石塊鋪成的像積木式的小路,人走在上麵顯得很大;周圍的山挨得太近,天顯得太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感,常常覺得喘不上氣來。難道這就是我們紮根的地方?想到這裏同學們眼睛裏都充滿了淚水。
為了驅散這悲傷的情緒,同學們來到小河邊,良子和小傑拿著笛子和口琴,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望著滿地鵝卵石中間一條細細的流水,二人低沉地吹著歌曲,結果吹出來的都是十分傷感的悲調。良子說:“來一首歡快的《在北京的金山上》吧。”可吹著吹著也變成了悲調。
麵對著群山,麵對著已經消失在群山中那綿延的小路,同學們心都碎了,每個人都不知道,在這“與世隔絕”的小山溝裏,如何才能生存?哪天才能走出這大山?
同學們坐在山穀中,良子和小傑一首首地吹著,大家都在哭著。憂傷、惆悵、思鄉、離別之情包裹著每一個人。那天傍晚,淒涼的音樂,伴著嗚嗚的哭聲,一直在山穀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