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五六月間,北平物價飛漲,局勢愈加緊張,北大教授生活難以安定。鄧嗣禹經過考慮,決定向校長胡適辭職。鄧一進校長辦公室,就開門見山地對胡說:“胡先生,抱歉得很,一年離家已到期,我想回美國教書。請您原諒。”胡驚訝地說:“去年我請馬祖聖、蔣碩傑跟你鄧嗣禹三人來北大教書,希望你們三位青年教授,把在美國教書的經驗,施之於北大,提高理科、經濟跟曆史的標準,采嚴格主義,盼在三五年之後,能使北大與世界名大學並駕齊驅,為什麼你剛來了一年就要離開,請打消此念頭。”鄧再說:“我已考慮了很久,跟同學同事們相處得非常之好,實在舍不得離開北大。然而人是要吃飯的,而且我要吃得相當的好,再三思維,別無辦法,隻好辭別心愛的北京,再去給別人抱孩子。”當時前來辭職的教授甚多,胡無奈地看看其他教授,對鄧說:“各位在坐已很久了,此事一言難盡,我請你取消辭意,以後再談,如何?”但鄧去意已決,不幾日離開北大,前往美國。丁文江曾對胡適感歎:“我們這班人恐怕隻能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飯桶’罷!”魯迅病逝的第二天,周作人恰好在北大有一堂“六朝散文”課,他沒有請假,而是照樣挾著一冊《顏氏家訓》,緩緩走進教室,開始講授此書的“兄弟”篇。在長達一小時的時間裏,周隻是念著書本講話,學生也不開口發問或表示慰問。教室竟然顯得十分沉靜。下課鈴聲響後,周挾起書說:“對不起,下一堂課我不講了,我要到魯迅的老太太那裏去。”這個時候,大家才看到周的臉色十分肅穆、沉靜、幽黯,讓人覺得他的悲痛和憂傷不是筆墨所能形容。周的學生柳存仁回憶當時的情景說:“他並沒有哭,也沒有流淚,可是眼圈有點紅熱,臉上青白的一層麵色,好像化上了一塊硬鉛似的。這一點鍾的時間,真是一分鍾一秒鍾地慢慢的挨過,沒有一個上課的人不是望著他臉,安靜地聽講的。這個時候容易叫你想起魏晉之間的阮籍喪母的故事。”魯迅去世後,其母悲痛至極,對周作人說:“老二,以後我全要靠你了。”周隻說:“我苦哉,我苦哉……”周的回答讓老太太分外失望,她後來對人說:“老二實在不會說話,在這種場合,他應該說,大哥不幸去世,今後家裏一切事,理應由我承擔,請母親放心。這樣說既安慰了我,又表明了他的責任。”後來,老太太還無奈地對人說:“隻當我少生了他這個兒子。”據葉淑穗回憶,“文革”一開始,周作人就被紅衛兵抄家,被關在一個小棚子中,隻有一位老保姆在照料他。有一次,葉和其他幾個人去看周,周已經站不起來了,躺在搭在地上的木板上,身穿一件黑布衣,胸口戴著一塊白牌,上麵寫著周的名字。當時周的臉色蒼白,似睡非睡,痛苦地呻吟著。而紅衛兵卻對周喊:“起來了,你起來!博物館的同誌要向你問一點事。”周費力地起來,一件事也說不出來了。紅衛兵就拿皮帶揍他:“你說不說!你說不說!”沒過多久,周就黯然辭世,享年83歲。
1937年7月29日,北平淪陷。當天,梁實秋對他的大女兒梁文茜說:“孩子,明天你吃的燒餅就是亡國奴的燒餅。”抗戰勝利後,內戰又起,周炳琳不辭辛苦,為和平奔走呼籲,但都無濟於事。他在給胡適的一封信中寫道:“在此局勢中,號稱主人翁之人民呼籲無靈,而知識分子尤可憐。”有一位青年非常喜歡劉半農作詞、趙元任作曲的《教我如何不想她》,便去趙家,請趙介紹他認識劉。恰巧劉來趙家,趙當即對青年介紹說:“這就是你要認識的劉半農先生。”青年原以為劉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一見之下,竟是一位身著半舊長袍,形同鄉巴佬的老頭,頓感失望,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原來是這個老頭啊!”劉聞言,甚為失意,作打油詩以自嘲:“教我如何不想他,請進門來喝杯茶。原來如此一老叟,教我如何再想他!”1949年2月28日,北平市軍事管製委員會文化接管委員會對北大實行接管。次日,周炳琳上書主動辭去法學院院長職務,專任經濟學係教授。5月5日,北平市軍事管製委員會決定成立北京大學校務委員會,由湯用彤任主席,並命令“自校務委員會成立之日起,舊有行政組織即停止活動”。同日,任命錢端升為新一任法學院長。此時的周炳琳百感交集。後來他自己回憶說:“當人民解放戰爭接近在全國範圍取得勝利的時候,眾人歡騰,我卻變得十分矜持。”梁宗岱在彌留之際,“不作呻吟,而是發出雷鳴般的巨吼,震動整座樓房”。梁的同事戴鎦齡說梁:“他不怕死,但在死前竟留下一堆未完成的工作,他不得不用連續的巨吼代替天鵝絕命的長鳴,以發泄他的無限悲憤。”1949年後,北京市委統戰部召開知識分子座談會,北大老教授鄧之誠與會。有人在會上慷慨陳辭:“我們已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有人自恃有些舊學功底,就對抗思想改造。我奉勸某些人,不要自視過高。其實,過去的所謂‘國學’都是封建糟粕,一文不值。”散會後,鄧氏回寓所,一路秋風蕭瑟,落葉滿階,他“目中茫然”。後來,鄧留在北大,沒有學生,也不上課。當年人人以聽其講課為幸的鄧,因為沒有授課記錄,工資下調三級。熊十力早年參加辛亥革命和護法運動。兩次革命均以失敗告終。